我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宠物狗?
01.
抽完血,手臂上的淤青持续半个月。那是第一次。渐渐学会用无菌棉签按压穿刺点5到10分钟,渐渐学会冰敷,渐渐学会冰敷后的热敷,渐渐学会在淤青部位按摩。
必须学会,因为不知道下一次抽血是什么时候。淤青不会惹人怜惜——那是自讨苦吃——他们都会对孕妇和小孩下手。
元文晞看着针头刺穿她的皮肤,再看着她的血缓缓流进采血袋。
400cc,距离上次抽血不超过三个月,而她的体重远低于60kg。
“辛苦了。”
元文晞抬起头,用略带甜美的礼貌微笑回复洪文刚的虚伪关心,“应该的,洪先生。”
洪文刚很满意元文晞的表现——还有她的血,他摸摸她的头,如逗一只小宠物,“不是让你改口喊爸爸吗?”
每每这时他喜欢扮演一些温情角色,她不敢忤逆,亲切喊一声“爸爸”。
谁让她的命是他的。
十四岁被家暴到进医院,元文晞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洪文刚。他坐在床边,笨拙削着苹果,见她醒来,他无限温柔,递给她苹果的同时还递给她一个问题。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儿?”
不管她愿不愿意,她都是洪文刚的了——父母为一笔钱卖掉她。后来元文晞回忆,洪文刚之所以问她,是因为他要根据她的反应判断以后要用何种态度同她相处。
那时她怯怯的,瘦弱不堪,眼下嘴角都有伤——而洪文刚递来的是整只苹果。她费力咬下小口苹果,又费力点点头。
那时她不知道往后的生活比这两个动作更费力,但费力也不差了,费力总好过被打死。不过她的爸爸妈妈大概是死了,至于是不是被打死的,她不知道。
“给。”医生帮元文晞调一杯淡盐水,“头晕吗?”
元文晞接过盐水,“我没事。”洪文刚还在场。
“阿姨做了菠菜猪肝汤。”洪文刚说,“你回家就可以吃到。”
元文晞依旧挂笑,“谢谢爸爸。”
谢他什么?他这样贴心,还不是为了她的血。孟买血。他依靠她的血活,她依靠他活,他们是奇怪的共生关系,没有谁要感谢谁。
如果元文晞不知道洪文刚真正的生意是什么,她大概会讲出这种话。
十分钟计时的闹铃响了,元文晞丢掉棉签。医生让她在休息一会儿,她摇头说不用。
“我先回去了。”元文晞说。
“文晞。”洪文刚突然开口,他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向她伸出一只手,“你来。”
待元羽音听话过去,洪文刚又说:“我有话单独跟文晞讲。”驱散众人。
爸爸?洪先生?该用哪个称呼开口?元文晞一时拿不定主意。但洪文刚表情和善,看她的眼神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爸爸。”元文晞终于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的文晞是不是长高了?”洪文刚说着,抬手捏了捏她的胳膊,“还长胖一点?”
“我不会长高了,爸爸。”元文晞说,“但确实胖了几磅。”
“这样多好看。”洪文刚的手再向上,刮在元文晞脸颊。
是不是太过分了?这种举动。洪文刚显然没有这个自觉。
元文晞不由得打趣,“我还以为爸爸想让我减肥呢。”
“怎么会?”洪文刚说,“我喜欢你长胖一点。”
不过分了,长胖一点,可以多抽一点血。元文晞了然于心,嘴唇照常弯出好看的弧度,“我会多吃饭的,为了爸爸。”
“最近功课怎么样呢?”洪文刚似乎代入爸爸的身份。
“都好。”
“不用那么努力。我的文晞,不努力也可以拥有一切。”
前提是他要活着。
“我最近没再失眠了。”元文晞主动说,“我每天都有运动,30分钟。”
“我的文晞好乖。”洪文刚说,“想要什么礼物。”
听话的狗,才有骨头吃;不听话的狗,只会被关进狗笼。元文晞见过狗笼,好可怜,膝盖触地,蜷缩着,脊柱弯曲,抬不起头,又被铁链拴住。她依稀记得十六岁那年她突然好怕针,她不想被抽血,于是他问她想不想看大狗。
有些狗在笼子里,有些狗在他身边——她是一只,高晋是一只。他们就是在她看狗的那天认识的。
元文晞想,她还是比较喜欢在洪文刚身边,“晚餐,”她说,“爸爸和我一起吃晚餐吧。”
“好啊。”洪文刚答应得很迅速,“等我有时间。”但就算没有后一句他都不一定会兑现。
元文晞早知如此,“那我先回家啦。”
“去吧。”
司机等在楼下,随行有保镖——倘若她出事,可没人给她输血。上车后元文晞看了眼镜子,她嘴唇没有血色。
真像啊,两张没有血缘的脸,此时此刻。到底是他把她养在身边于是她像他,还是她身体羸弱后像他,说不准。元羽音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她总觉得,她的眼睛之前不是这样的。
出乎意料,晚上洪文刚回家吃饭,陪着元文晞。饭菜很清淡,因为他们两个都不能吃重油重盐的东西。中午喝过一碗猪肝汤,元文晞恢复些许。毕竟是年轻,她的脸颊浮现淡淡红晕。
他又在看她,元文晞猜不透洪文刚在想什么。
洪文刚却看透元文晞,他说:“你快要十八岁了。”
“是。”元文晞小小点头。
“有没有想过改名字?”
元文晞不知如何回答。这算什么?父爱爆发?牢牢控制她?全没有必要。他手眼通天,她想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见元文晞不安,洪文刚为她夹菜,“吃东西吧。”
元文晞默默吃饭,又听见洪文刚问:“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没。”答得坚定而匆忙,元文晞抬起头时,嘴角粘了一颗饭粒。
“没有啊。”洪文刚笑着帮她摘去饭粒。
只是饭粒走了,他的目光又粘上去了。元文晞不敢动,直到洪文刚的眼睛对准她的眼睛。
因隔着一层眼镜片,元文晞不清楚那里面有什么。
“随便问问而已,紧张什么。”洪文刚说,“多吃点瘦肉,对你身体好。”
“好……”
吃着饭,元文晞开始后悔让洪文刚和她一起吃晚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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