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霄尘胡乱卷着衣袍,连足履都没来得及穿,便一头奔出了门。屋外夜风凉凉拂面,无头苍蝇般跑了会儿,才让他稍微冷静了些。
寂静山道上,道人赤足踏入寒夜,青石板上的露水浸透他素白中衣。他茫然站于山道,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伶仃,像一柄折断的玉簪。
白霄尘不由得放缓脚步,接着茫然涌出些,举目无去处的荒凉之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每次和长溯争吵,他自己又何尝好受过。
白霄尘长长叹了口气。他思索片刻,准备下山去看看情况,今夜是非多,他岂能躲在后山胡思乱想?当前去主持混乱局面才是。
于是绕去山门前。
随着灯火憧憧处越来越近,嚎啕声、哭闹声不绝于耳,白霄尘岂不心急,他正要找位弟子问问情况。而这时,只听一声突如其来的哭嚎——“仙尊救命啊!”
紧接着,他便被一群不知从林子哪处冒出来的村民给围上了,他们眼白布满血丝,身形枯瘦如骷髅,显然是被阴鲎虫折磨良久。
白霄尘一阵心痛。便是今晚消耗已经过大,他仍下意识地掌间运起真气,正要施救:“大家别怕……”
然而谁知,他忽然被一双枯树枝般的手抓住了腕骨——剧痛袭来时,他看见自己小臂绽开三道血口,暗红的液体正汩汩流入下方粗陶碗中。
举碗的那几人对他破口大骂:“你不是仙尊吗,为什么救不了我们?为什么还不给我们治好?!”
白霄尘闻声瞬间完全僵住了。
有人高喊道:“我都看见了,他用血救治了他的内门弟子们,却不救我们的命!分明就是藏着掖着,偏心自己人,拿我们当牲畜!”
“骗子!”满脸脓疮的少年朝他吐口水,“上月我娘死在你们山门前时,你说会研制解药!”
“还满嘴口口声声什么道德仁义,以为他是什么菩萨救世,实则还不是同那帮修仙的一样!”
“修仙的多金贵啊,了不起,哪里能看得起我们凡人!”
“就是就是!”
“……”
这一句又一句的话,如当头重物般朝白霄尘狠狠锤下,叫他呆滞站在那里,半晌都僵硬动弹不得。
“多接些!他徒弟们都是这么治好的!”驼背老妪用银钗抵住他咽喉,混浊眼珠里跳动着疯狂的火光。更多粗糙的手伸来撕扯他的衣袍,有人在拽他腰间玉佩,有人正用生锈的镰刀割他大腿。
镰刀又一次落下,这次割开了他的膝盖。白霄尘晃了晃,鲜血顺着小腿流进草履,在青苔上洇出诡异的纹路。
而面对一群凡人这般拙劣的动作,白霄尘这个修为超绝的大修士,却仿若失去了一切反应,连最基本的反抗自卫都不会了。
污言秽语如潮水般将他淹没,白霄尘只觉天旋地转。说是整颗道心破碎也不为过。
……
于是在长溯赶来时,入目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一时间,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针尖,周身腾起凛冽的杀意,他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凶兽般冲上前。
“你们找死!”他将白霄尘揽在身后,声音冰冷刺骨,杀意凝成实质的威压,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村民们被这股气势震慑,手中的陶罐纷纷落地摔碎,仓皇逃窜。
长溯看着地上那碗半洒的血,眼瞳轰地弥漫起可怖的血丝,他指尖凝起腾腾黑气,正要轰向前方逃窜那些人的天灵盖——
而白霄尘猛地惊醒:“溯儿不可!”他大惊,连忙将其拦下。
“别去……”白霄尘从背后紧紧抱着面前青年,似是生怕他做出什么不可挽救之事,他的声音虚弱却坚定,“他们只是害怕……他们也只是想活下去……”
“关于血咒,我们分明没有进展,不知道我的血要如何驱虫,但他们为何突然冒着这么大风险前来取血?——这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撺掇……溯儿,你好好想想,他们是无辜的……”白霄尘不住地这般说道。
长溯被对方这么一抱,抱得浑身都僵住了。白霄尘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吐息拂在他颈侧,让他浑身肌肉绷紧,却又诡异地不想挣脱。
而白霄尘以为他正在气头上,连丁点儿的力道都没敢松。
于是两人这副动作不知维持了多久。
终于,长溯缓缓回身,在看到白霄尘苍白的脸和身上的伤口,眼底滔天怒火几乎又要席卷重来。
“溯儿!……”白霄尘急唤。
眼前青年闭上眼,拼命地深呼吸,强行压下杀意。再次睁眼,他嗓音沙哑,问:“师尊,你是说,血咒,经过这几日的研究,仍不得其法?依旧无解?”
闻言,白霄尘惭愧地垂下头来,摇摇头:“……是我无能。”
长溯默默看着他:“意料之中。”
白霄尘一怔:“啊?”
长溯盯着他这副样子,眸色渐渐变得幽暗,喉结忍不住剧烈滚动几番。
青年深吸一口气:“师尊,去昆仑仙麓吧。你的师门……或许能救大家。”
他盯他半晌,终究还是忍不住,倾身靠近了些对方,鼻尖嗅见对方身上松针碾碎的苦涩气息。他指尖拂过白霄尘颈侧凌乱的青丝,如蛊惑般,暗暗低声说:“世人皆道昆仑仙麓乃神话传说……你以前,不是总要向我证明,昆仑仙麓绝非传说吗?眼下已无他路,师尊,何不回师门求助?”
这话一出,白霄尘立刻被提醒,他猛地一拍大腿,懊恼道:“对!是啊!我怎地就忘了这条路!是啊,我可以去找师尊师叔他们,他们一定能救玉绡山……”
长溯提醒:“目前难点可能是,天衍宗不一定放我们出去。”
白霄尘摆摆手:“说实在的,我带不了我们所有人安全出去,但若是我一个人,还是可以拼一拼的。此外,如若不行,我还有个兜底儿的法子——”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我有天衍宗前任宗主的一个信物。”
长溯微微挑眉:“天衍宗前任宗主?”
白霄尘:“也就是谢君礼师尊,这是他当年赠予我的一个信物,谢君礼看见此物,我提出自己出去,他不敢不放人。”
他猛地握紧长溯的手,面上重新燃起希望,久违地喜道:“还是溯儿聪明!我这就出发,这就去!”
将要转身之际,长溯又拉住了他,弯下腰,滚烫掌心覆在他伤口上,滚滚灵力溢出,强势地为他愈合伤口。
白霄尘愣了愣,接着想要摘开长溯的手,笑道:“溯儿,这都是小伤,不过乡亲们一些凡间刀具,并无蕴含法力,稍后就能愈合,完全伤不了我的。”
而青年俯着身,加**力,执拗地为他疗伤,声音极哑极低:“伤不了身,却伤得了心……”
白霄尘没听清:“你说什么?”
而长溯没有再重复了,他治好那些伤口,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白霄尘肩上,垂眸替他拢了拢染血的衣襟,指尖在他领口停顿一瞬,最终缓缓松开:“去吧。”
自从师徒二人闹矛盾,长溯对他好久没有这般体贴了,白霄尘神奇地“看”他一眼。但他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立刻道:“那我便这就走了。”
长溯微微颔首,微微冲他笑了下,目送他一路远去。
却没见,白霄尘没走多远,身后一直望着他背影的徒弟就立刻变了脸。青年脸上温和寸寸褪去,眼中笑意尽数收敛,他眼底如深渊般幽深无比,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有内门弟子急匆匆来禀报:“大师兄!方才那波闹事的村民已经全部制止住了,但他们中有几人,混乱之中喝下了师尊的血,结果竟然……”弟子有些惊异,“竟然,身上阴鲎虫的病症有明显好转……”
而长溯背对着他,很久都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负手缓缓转过身。
那弟子不确定道:“大师兄,此事……要禀报师尊吗?”
只穿着白色内衬的青年,周遭气势阴沉得压人,他目光凝在远方某处,像是没有听见那弟子的问题,答非所问道:“你也被那虫子,感染了吧。”
那弟子手颤了一下,但仍态度坚毅,微微低头,拱手道:“……是。”
他禀报道,“此虫微小,无惧法术,防不胜防。经今晚一遭,本未感染的内门弟子,绝大多数都已中招。”他声线尚属正常,但暗中眼眶已红了大半,“我们玉绡山,已经,已经全部沦陷了。”
长溯:“包括苗景?”
弟子:“是的,苗师兄方才喝了药汤,也显示虫蛊侵入腹体。”
长溯面容藏在树荫之下,神情氤氲不明,如同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苗景刚被师尊治好,复又染上。仅靠师尊他一人之力,要治疗到何时呢……他救得过来么?”
那弟子面露痛心之色。
他躬身半晌,想再询问大师兄,可否要将这严重事态禀报给师尊。然而再一抬头,却见对方静立的那片阴影下,早已没有了人影。
[可怜][可怜][心碎][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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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第 2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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