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会工夫,小易子就跟在那护卫身后走了进来,朝子渊行了个礼,道:“奴才小易子给夏公子请安。”
“……不必多礼,请起吧。”子渊顿了顿,还是不知该怎样称呼他为好,只能把这个省略了过去。
“谢夏公子。”小易子站起身后就恭敬地笑道:“夏公子,我们主子爷今儿一大早就让奴才来请您过去呢!后来还是福晋说那么早去请人家不好,这才拖到晌午的。”
“是这样?”子渊微微一愣,心情莫名开始上扬。
小易子笑道:“可不是?我们主子爷从那日在古董铺遇到您后,就成天盼着自个儿的生辰快些到呢,时不时的就在念叨,就连福晋都好奇了,说想看看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能让主子爷如此惦念着。”
“能被三阿哥如此惦念着,还真是荣幸之至啊。”子渊呵呵笑了起来。
小易子也陪着笑,目光在那些菜肴上不停转悠,欲言又止了几次,终是开口道:“夏公子,我们主子爷可急得很……我们主子爷以备好了一些菜肴,夏公子不如到阿哥府上去用膳吧?”
子渊虽不知那位三阿哥怎会急成这样,但小易子这话都说出来了,他怎么也不可能再继续坐回去吃,只得答应。
“那好。还请……咳,小易子公公容我去换身衣裳。”
小易子赶忙道:“夏公子不必着急。”
方才还说他家主子急得很,这会儿又不必着急了?子渊压下笑意,朝着无翼三人道:“你们继续吃吧,今儿个就不必跟我去了。”
“是。”
进了三阿哥府,子渊才晓得上次永璋说的话是何意。
这府邸虽大,摆设却还不若一般富商家里来的奢华,简朴的几近寒酸,若不知情的人看了,绝不会想到这是天家皇子的住宅。就算今日乃府邸主人的生辰,也看不出有多少喜庆来。
这三阿哥就这么得皇帝厌恶?子渊奇怪不已——虽只见过寥寥几面,他却已能看出这三阿哥气度不凡,举手投足间少说也比那位五阿哥胜上一筹,那皇帝怎会看不出来?真真是奇了。
“夏公子。”正想着,就见永璋快步迎上来,那眼底几近要溢出来的欣喜绝对做不得假。“我可是盼了十多日啊,千盼万盼,总算把你给盼来了!”
子渊只是笑,却不答话。
他自小到大,这近十七年来,所遇之人,对他不是敬,就是畏,少数对他热情的,那算计他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像这位三阿哥这般对他的人,以往还真未遇到过。故而在莫名有些受宠若惊,心生欢喜之时,他也不知该怎样回应永璋了。
虽说永璋可能也是对他有所图,才会对他如此热情,但这般炉火纯青,让他从表面看不出丝毫破绽的演技,就是这位三阿哥真是在算计他,他也认了。
永璋携了子渊的手,一面带他往里走,一面笑道:“小易子这会去,扰了你用膳吧?”
“……我今日本就无甚胃口,也不算是扰了。”子渊古怪的瞟了他一眼,对他在说这句话时还无丝毫歉意的口气颇觉不可思议。
顿了顿,他又看了两人交握的手一眼,更是觉着浑身别扭,被永璋握着的那只手手心开始出汗不说,甚至已有些发麻。
“夏公子?!”永璋被子渊猛然抽回手的举动给弄得满目惊愕。
子渊也很是尴尬:“真是对不住,三阿哥,我……我这人不大习惯与别人太相近……我打小就是如此,手一被握住,就开始出汗发麻……”
他是真不愿让这位三阿哥因此就对他心生恶感,故而活了近十七年,第一次如此诚恳的道歉。不过也怪,以往被别人握住手时,他除了不自在,还有从心底涌出来的厌恶。而这次,他除去别扭外,对永璋并无厌恶之意。
莫非是因这位三阿哥乃诚心待他的缘故?
永璋自是能看出子渊的窘迫并非假装,也不计较,反而笑道:“原来如此,是我鲁莽了,应该是我对不住夏公子才对。”
子渊抬起眼,称得上是失礼的盯着永璋看了一会,随即移开目光:“哪里,怎会是三阿哥鲁莽,应该是我失礼了才对。”
“好了好了,咱们也别在这鲁莽来失礼去了。”永璋哈哈笑道:“我叫人在花园凉亭里摆了些吃食,再不去那些饭菜可都凉了。”
子渊垂下眼帘,笑着应是,又对永璋多了几分好感。
这三阿哥府的花园,就种了些常见的花花草草,还不若子渊在帽儿胡同那宅子的花园漂亮,更别提与杭州庄子里的比了。不过那零散的十多棵果树倒是叫人眼前一亮,有的上面还能看到尚未摘下的果实。
“这些年我都闲着没事,就干脆种些果树来打发日子。”见子渊的目光在那些果树上流连,永璋笑道:“你别说啊,这收成还真不错呐。对了,我还在这花园后头种了些茶树,只可惜都未成活,一到冬天就冻死了。”
子渊也笑了:“这京城的冬天多冷啊?茶树又耐不得寒,可不得冻死么?”
“对了,夏公子爱吃什么茶?”
“碧螺春。”其实他对茶倒是无甚偏好,就是手下每年送他的茶叶中大多都是碧螺春,他才能立刻吐出这个茶名儿。
“夏公子也喜爱碧螺春?”永璋真真算是又惊又喜:“真是巧了,我最爱的茶,也是碧螺春。”
子渊摸摸鼻子笑道:“确实是巧。”
正说着,两人就到了凉亭前。亭内的石桌上已摆满了菜肴,还有尚未开封的两坛酒。石凳上坐着一位着正红旗袍,清丽温婉的女子,和两名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旁边还站着两个伺候的丫头。
“奴婢给三爷请安。”那两个丫头见永璋过来,赶忙行了个礼。
“你们都退下吧。”
“是。”
“爷,您回来了。”那名看着清丽温婉的女子赶紧从石凳上起身,笑着向永璋福了福身,目光又落到了子渊身上:“这位就是您说的夏公子吧?果真是一表人才,也难怪爷您这么惦念了。”
那两名少年此时也站起身,朝着永璋叫了声“三叔”。
永璋转头向子渊道:“夏公子,这位是我的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这是绵德,这是绵恩,他们俩是我大哥的儿子。”
“这位就是夏公子?模样生的真好,比我想的还要好看,怨不得三叔会日夜惦念着呐。”绵德上下打量了子渊一番,笑呵呵的开口。
这绵德绵恩两兄弟虽年岁相差无几,看着却截然不同——绵德生的更高大些,五官也不若绵恩的精致,却更为英武。估摸着是如此年少就身居亲王尊位之故,举手投足间更带着一股子傲气;绵恩相对来说更为俊秀文雅,目光沉静的不似年仅十二岁的少年人,看着也相对拘谨些。
“绵德十五年时就袭了我大哥的爵位,夏公子称他定亲王就好。”永璋见子渊沉默不语,还以为他不晓得该如何称呼绵德,赶忙善解人意的开口。
“原来是定亲王。”子渊抿唇笑笑,心里却暗暗后悔过来。
他长这么大,除了给自个儿的亲娘与义父下跪过几次外,再没给其余人跪下过。但现如今……他骨子里流的虽是皇家血脉,身份却不过是庶民罢了。遇到这些个皇子王爷的,他是跪,还是不跪?
跪他是断然跪不下去的,但若不跪……一次两次还罢了,往后若遇的王公贵胄多了,他次次不跪,难免遇上几个小心眼儿爱报复的,他在京城的根基又太浅,不似杭州的根深蒂固,哪能斗得过那些人?
如此看来,果然还是不要与这些皇亲国戚有太多牵扯为好。
永璋自是看出子渊不大愿意行下跪礼的,却也不以为意,反而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坐下,口中笑道:“夏公子就坐这吧。”
子渊回过神来,向永璋道了声谢,这才坐下。
这圆石桌上,早已被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与摆置精巧的时令水果摆满,就是不闻味道光看着都叫人垂涎欲滴。
只可惜子渊今儿个的胃口确实不大好,适才在府里又被紫薇的事儿给弄得怒火升腾,这菜就是看着再好吃十倍,他也懒得动筷子。
“对了,夏公子。”永璋的心思显然也不在这些菜上头,刚拿起筷子就放下了,转头朝子渊笑道:“前儿个你送我的古玉镯,我拿去给额涅了,额涅喜欢的不行,其他几位妃母也都说好看,额涅让我代她好好谢谢你哪。”
“这是三阿哥的孝心,谢我作甚?”子渊一笑起来,原本就狭长的双眸极容易眯成一条缝,叫他看起来分外的温雅无害:“我不过是送了您一个玉镯子罢了。”
“瞧你说的,你不送我那镯子,我拿什么去给额涅表孝心?”永璋抬手拍拍他的肩,哈哈笑道。刚想再说些什么,就见一名穿着水红色旗袍的秀丽女子带着一个小丫头走了过来。
这女子细看之下,容貌虽与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不分上下,但那通身的气派,却是天差地别。若把博尔济吉特氏比作华贵的牡丹,那这女子,顶天也就是朵要靠着寄主才能生存下来的菟丝花。
“妾身给爷请安,给福晋请安。给定郡王请安,给绵恩阿哥请安。”那女子柔声细气的模样,让子渊有种白吟霜站到眼前的错觉。
那模样虽清秀,却也挺朴实的小丫头乍一见到这么多主子,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战战兢兢的道:“奴婢,奴婢给主子爷请安,给福晋……”
“行了,起吧。”永璋皱起双眉,先是叫那小丫头起来,随即就转向那女子,口气着实算不上好。“你怎到这来了?”
那女子微红着脸,抬手看了永璋一眼又低下了头,轻声道:“回爷的话,妾身只是想与玉兰来花园走走,可巧就遇上爷在这用膳了。”
“你到那头去走吧。”
瞥了眼永璋冷淡的神色,博尔济吉特氏稍稍低下头,强自压下即将翘起的嘴角。即使是再善良贤惠的女人,也会因为丈夫在自己面前对其他女子面色冷淡感到欣喜的。
女子微白了脸,似乎很是委屈,却又不敢说什么,只得应了声是,一步三回头的走了。她身后的小丫头倒是松了口气,赶忙跟上。
“她是去年汗阿玛给我塞进来的一个庶福晋。”见子渊似是有些好奇,永璋笑着开口,“不过我一看到她那副跟死了爹娘似的晦气表情就烦。”言语间的刻薄与他往日给子渊的印象大相径庭,叫子渊略显诧异的挑挑眉。
“那女人不是那令妃的什么远方侄女儿么?”绵德突然笑了起来:“那副晦气模样跟那令妃一模一样,怪不得是亲戚呐!是吧,三叔?”
“大哥!”绵恩却吓了一跳,赶忙推了绵德一下:“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你怎也说!”
绵德却是不以为然:“你胆儿那么小作甚?这地儿又没那个令妃的眼线,这位夏公子是三叔的好友,也不是外人,这话怎就不能说了?”
永璋拍拍绵恩的肩膀,笑道:“这话在三叔这儿自是可以说的,不过绵德,你可要记着,除了在这,在其他地儿你可万不能把这种话说出来。”
绵德笑道:“三叔放心,在其他地儿我怎可能说这种话?”
看来这几人对那令妃都是极厌恶的?子渊愈发好奇了,却又不好意思拉着永璋问,只得强自忍着,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淡淡的模样,心里盘算着回去就让无翼他们去查查。
“禀主子爷,福晋。”这时,小易子小跑了过来,利落的打了个千儿,恭敬的开口:“四阿哥,六贝勒爷,和嘉公主,和端公主与六公主到了。”
“和嘉来了?”永璋倏地起身,欣喜之色溢于言表,竟是大步走出凉亭,与以往的稳重全然不同。
见子渊略显惊讶,博尔济吉特氏笑道:“夏公子可能不知,和嘉公主是我们爷的同母妹妹,我们爷可宠她了,特别是这一年多,对她更是好,惹得六贝勒爷都说,‘都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怎的和嘉在三哥心里的地位比我高上那么多’?”
“是吗?”子渊笑道:“对妹妹这么好,还真是罕见。”
那小易子一连报出了这么多人名儿,他却只关注到了和嘉公主就能看出,和嘉公主在这位三阿哥心里的地位,就是其他弟弟妹妹叠加在一块儿也比不过。
绵德也道:“可不是罕见么?常人家虽也有不少宠爱妹妹的,但像三叔这样的,我还真是从未见过。”
正说着,永璋领着几人朝这边走了过来。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姑娘跑在最前头,步子虽快,却还挺稳,三步两步就甩了兄长姐姐一大截,眼看着就到凉亭了,却是脚下一滑,一头往凉亭前的台阶边上栽去。
“清格勒!”后面一个着蓝底白点旗袍的圆脸少女惊叫出声,却根本来不及上前扶住她。
子渊闪身出了凉亭,堪堪在那小姑娘脸与台阶边儿做亲密接触的前一刻把她捞进怀里。
这小姑娘也不晓得哭,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就转过身,一面抓着子渊的衣服一面仰头看他,奶声奶气的开口:“你叫什么名儿啊?”
这小女孩儿双颊肉嘟嘟的,眉毛浓而不粗,细细弯弯的,一双圆眼睛又大又亮,秀气的很。
子渊怔了怔,本想放开她,但因被她抓着衣裳,故只能半蹲在地上,笑答:“夏子渊。”
“清格勒!”永璋快步走过来,把她从子渊怀里强行抱下,放到地上细细打量半晌才松口气:“幸好夏公子接住你了,以后可千万不能跑这么快,听到没?”
那个圆脸少女感激的看了子渊一眼,点头道:“这位夏公子,多谢了。”
子渊不留痕迹的拍拍衣服笑道:“举手之劳而已。”
“夏公子?”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细眉凤眸,与那几位阿哥的模样都极为相似的少女上下打量了子渊一番,眼睛莫名亮了亮:“六哥,他就是送三哥那个南唐古玉镯的夏子渊夏公子么?”
永瑢点点头,子渊则是被这少女闪着莫名光亮的目光给看的浑身别扭,不自在的撇过眼去。
这眼神……怎跟他以前谈生意时遇到的老男人看那些美女的眼神差不多?就是里头少了些猥琐和淫-秽罢了……应该是他方才瞧错了吧?子渊抽了抽嘴角: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姑娘怎会有那种眼神?
“三哥三哥!”清格勒拽着永璋的衣袍下摆,语出惊人:“我要让他当我的额驸!”
“什么?!”所有人都满目愕然,子渊更是差点没被自个儿的口水给呛着。
绵德哈哈笑了起来,走到清格勒面前蹲下身笑道:“六姑姑,夏公子怎能当您额驸啊?他比您大十余岁,待您长大了,他都老了!”
老了?子渊被他最后一句给弄得极不舒服——届时他最多刚过而立之年而已,怎的就老了?
“对啊,六妹,做人可不能见异思迁。”永瑢也俯身笑道:“你前儿个不才去跟汗阿玛说过,让福康安做你额驸的么?”
“是哦……”清格勒这才想起还有一茬,仰头看看子渊,苦恼的皱起眉,肉嘟嘟的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惹得其他几人大笑。
子渊抽抽嘴角,又尴尬又想笑。
“我这六妹就喜欢长的好看的男人。”永璋拍拍子渊的肩膀笑道:“她还不太懂额驸是什么呢,还拉着我六叔家的永璨说过要让他当她的额驸呐,夏公子莫往心里去。”
子渊笑着摇摇头:“怎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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