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渊被那凄婉却又震耳欲聋的哀乐吵醒时,天还灰蒙蒙的,看了看怀表,才不过是凌晨四点多钟罢了,刚过寅初。
任谁睡得好好的被吵醒,都不会有好心情的,更何况还是被如此晦气的哀乐吵醒。他面色难看的披衣下床,叫来德霭问道:“怎么回事?”
“回少主子的话。”德霭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道:“奴才适才出去看了,是胡同口那家死了人,才……”
“死了人?”子渊的脸色依旧难看:“是死了哪个要天儿还没亮就吹这种东西来扰人清梦?”
德霭缩了缩脖子,声音更小了几分:“回少主子,奴才适才去打听到了,是个叫白胜灵的老爷子殁了,他姑娘姑爷就连夜给他请来了那些人吹吹打打……”
这时,无翼三人也哈欠连天的走了过来,无轻一头走一头忿忿的嚷嚷:“少爷!那家人也忒缺德了吧?!等天亮了再叫人吹那晦气东西,是不是全家都会死啊?!现在可才到寅时!”
就跟为了挑衅无轻的话似的,那哀乐声愈来愈响,愈来愈凄绝哀婉,听着就叫人心情不好。
子渊脸色铁青,也不顾身上只披了一件外衣,抬脚就往大门口走。
今儿晚上月色清朗,加之他眼神也不错,故而虽未拿灯笼,却仍能将庭院内的一花一草都看的清清楚楚。
待到了外头,就更不用拿灯笼了——胡同口那家请的丧乐队竟然有十数人堵在胡同里吹奏,因此门口挂了不少大灯笼,灯火通明。
子渊径直往那头走,刚走了没几步,就见一个全身素缟,娇娇弱弱的女子正跪在一个提着灯笼的中年男人脚下,不住抽噎着,她旁边的男人正一脸心疼的想把她扶起来,然后抽空对那一脸无辜的中年男人吼两句,声音之大,在哀乐的伴奏下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这么冷酷无情!你光想着你被吵到了,你有没有想过,吟霜可是连爹爹都没了!”
中年男人既觉无辜,又觉气愤,颇有几分无奈的道:“她爹没了是可怜,但关我甚事?况且我也没怎么着啊,我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能否待天亮了再吹奏这哀乐?我爹娘年岁都大了,好容易睡着,就被……”
“我知道我对不住您,但求求您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别让这哀乐停止可好?”白吟霜突然抓住中年男人的衣袍下摆,额头重重叩到地上,语带哭腔:“求求您将心比心的想想,若是您的爹爹殁了,有人让您……”
“呸呸呸!”中年男人弯腰狠狠推开白吟霜,连呸三声,怒声道:“你这女人怎这般不会说话?!你竟敢咒我爹?!我告诉你,若我爹这段日子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了,你一辈子都莫想好过!”
“我不是这意思……”白吟霜哭着摇头,还想说什么,富察皓祯就怒火冲冠的咆哮开了:“好大胆子的狗奴才!居然敢这么与我福晋说话?!”
“福晋?”中年男人满目愕然,又仔细打量了富察皓祯一番,这才惊觉眼前之人锦衣华服,绝非常人。
“这位可是硕亲王的世子爷,将来的硕郡王爷!”小寇子上前,见那男人惊疑不定,得意笑道:“这位是我们世子爷将来的福晋,你若识相,就赶紧滚回家去!”
见那中年男人站着不动,小寇子就叫道:“你怎还不滚?!是不是要我们世子爷治你个不敬之罪,你才高兴?”
中年男人双拳紧握,面色青一阵红一阵,咬紧了牙,满目怒意,却不敢再向方才那般说话。
“就算是将来的郡王爷,也不能大半夜的搅人清梦吧?”子渊慢条斯理的似笑非笑道:“我道是谁如此缺德呢,原来是硕亲王的世子爷啊?”
“你怎也……”话到一半,富察皓祯才想起来这个讨人嫌的也住这儿,登时脸色阴沉了下来。
“这位公子!求求您体谅体谅我这个失去爹爹的女儿的心吧!”白吟霜竟转头朝着子渊“咚咚”的磕起头来,那声儿听着都叫人替她疼。“这位公子,求求您了,求求您体谅体谅……”
“吟霜!”富察皓祯一面心疼的弯腰想把白吟霜扶起来,一面对子渊怒目而视。
无轻不满道:“你这女人怎回事啊?莫名其妙的磕什么头?若叫不知情的见了,还以为我们少爷怎么你了呐!”
白吟霜好不容易站起身,却几乎是瘫软在富察皓祯的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白姑娘。”虽极是不悦,但碍着白吟霜方才丧父,看着还处于极度悲痛之中,子渊尽量缓和了语气。“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也能体谅你的心情,只是这……”
正说着,那哀乐声倏地又拔高了一个调,刺得人耳朵都生疼。
子渊抽了抽嘴角,强压下心里愈升愈高的火气,只得配合着提高声音说话:“白姑娘,只是就算是死者为大,那也不能这天儿还未亮就开始吹奏吧?你让旁人怎么休息?”
“这位公子说的是。”中年男人附和道:“这位白姑娘,你爹爹殁了,那我爹娘还都已入古稀之年了呐,他们觉本来就少,好不容易睡着还被吵起来了……”
“你们怎么这么冷血?!”富察皓祯暴跳如雷:“这又不是让你们忍一年半载的,你们也晓得死者为大,忍个两三日能死么?!”
“这位世子爷,你当她爹是皇帝呐?况且就连皇帝也没有天还未亮就叫人奏这晦气东西来搅人清梦的道理吧?”无轻毫不客气的道:“说句不好听的,她爹又不是我爹,死活与我何干?我作甚要忍着?”
白吟霜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无轻,脸色煞白:“你,你怎能说出这种话来……”
无轻冷哼一声:“怎么,我这话哪句错了?难不成你以为你爹也是我爹?”
子渊被那哀乐声吵得心浮气躁,强压着不耐开口:“白姑娘,我也不想和你废话。你能否叫那丧乐队停一会儿,待天亮后再吹吹打打的?”
“不行!”富察皓祯像是看仇人似的瞪着子渊,厉声道:“我答应了吟霜,要风风光光的让她爹爹下葬,这哀乐三日之内都绝不会停!”
“不是……”无轻差点没被自个儿的口水呛着:“你意思是这哀乐晚上也不会停?!也奏上三天三夜?!”
富察皓祯理所当然的点头,挑衅的看向子渊,冷笑道:“不错,若这位夏公子觉着我扰民了,大可去顺天府告我。若不嫌麻烦,连夜骑马去热河求见皇上,告御状也可。”
子渊阴沉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冷哼一声,拂袖而回。
“少爷……?!”无轻愣了一下,赶忙快步跟上,一脸惊诧:“您……”
“我怎么了?”
“您,您就这么回来了?”无轻满脸的难以置信:“您,您不打算跟他们理论了?!”少爷不像是会吃这种亏的人啊……
“跟那种听不懂人话的理论什么?”
“那,那就这么算了?”
子渊顿住脚步,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却颇让人有几分不寒而栗之感:“怎可能就这么算了?那小燕子背后有皇帝做靠山,我暂时动她不得。这富察皓祯一个异姓王的世子罢了,难不成对着他我也要把气给忍下去?”
“……那少爷打算怎样做?总不能真去顺天府告他一状,或去热河求见皇帝吧……”无轻转了转眼珠:“难不成少爷是想给那些吹打之人的饭菜里下药?”
“那些乐师也不过是奉命吹奏罢了,我作甚要迁怒到他们头上去?”子渊回头瞥了已经搂在一块儿的两人一眼:“无轻,你说……那位世子爷是否怕蛇?”
无轻先是茫然,紧接着就恍然大悟,也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少爷,武林高手都有怕蛇的哪。这种打小就被养的金尊玉贵,什么苦都未吃过的公子爷,看到一群蛇,怎可能不会被吓到腿软?”
子渊打小就心高气傲,心眼儿比针孔还小,说是瑕疵必报也不为过。更何况,他最厌恶的事之一,就是有人硬生生把他从睡梦里吵醒——那种睡得好好的被迫醒过来的感觉,足以叫他大发雷霆,火冒三丈。
再加之那两个罪魁祸首竟然还一副自己没错,都是他冷血不善良,不会体谅人的模样——他就是死了也忍不下这口气。
“少爷真要把这些蛇都放出去?”无翼轻笑道。
子渊笑眯眯的摸着黑吹哪源,眼底一丝丝的往外渗着阴狠的冷意:“这宅子忒小了些,光天白日的出去又容易吓到人,正好趁这时候出去玩玩。”
那富察皓祯不是就喜欢在那白吟霜面前充英雄吗?他倒要看看,在见到这些蛇后,那位世子爷还英不英雄的起来!
“啊——!!”任谁一转头看到一个血盆大口对着自己,都会被吓得不轻。白吟霜呆愣的看着脚边的那条黑色大蛇,半晌,眼一翻,身子就软倒在了富察皓祯怀里。
富察皓祯也惊惧不已,搂着白吟霜的手都哆嗦起来,过了好半晌才发觉怀里的佳人已然晕了过去。“吟霜!吟霜!”
站在胡同口吹奏的那十几个人被突兀出现的蛇群给吓呆了。胆子稍大些,反应快些的,在第一时间疯了似的跑出胡同;胆儿小的,手中的乐器都被吓掉了不说,腿还直哆嗦,动都动不了。
富察皓祯死死贴着墙根站着,惊恐不已的瞪着子渊。“你……”
“世子爷放心。”见他这副模样,子渊心里的怒火早已一扫而光,连眼角都染上了真实的笑意:“我这些宝贝可听话了,没有我的命令,它们绝不会擅自咬人。”
“好,好你个夏子渊……”富察皓祯尽量不去看在脚边扭来扭去的蛇,声音颤抖的几乎听不清楚:“你就不怕,你就不怕我叫顺天府把你抓去治罪……就算,就算你认识皇上,也不过是个区区庶民罢了……况且现如今皇上又远在热河,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就是把你仗毙了,皇上也说不出什么来……”
“世子爷也太小看草民了。”子渊眼底的讥嘲一闪而逝:“贵府虽高手如云,但草民身旁的护卫也不少,世子爷确定有把草民仗毙的本事么?”
富察皓祯冷笑一声,余光在瞥到脚边的蛇时,又往墙边儿缩了缩:“夏子渊,你以为顺天府和京里那么多兵丁是吃干饭的?!”
子渊似笑非笑道:“世子爷放心,草民可是有您想也想不到的护身符呐,若我把那护身符拿出来,就是贵府被满门抄斩了,草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那护身符是什么。”富察皓祯怒火冲天,已然把脚边的蛇都给忘了,刚想让阿克丹去叫人来,就被子渊哼笑着打断。
“世子爷还是先想想您自己吧,连公主都快尚不成了,还有闲心来管这些事?听闻和端公主可是极受皇上宠爱的哪,我想皇上断不会把她下嫁给一个有可能宠妾灭妻的额驸吧?”
富察皓祯怒目瞪向子渊,脸色陡变。
“……你说这话是何意?!你想去告御状?!”
子渊弯下腰,顺手把在脚边游来游去的一条小蛇捞进怀里,“我没那么无聊。我就是想让世子爷别在天还未亮的时候叫人奏这哀乐搅人清梦而已。”
富察皓祯似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就这么简单?”
“我不是说了吗?我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
在一群毒蛇和子渊言语间若有若无的威胁下,富察皓祯最终还是咬牙妥协了,同意只在辰初至戌末这段时间叫人吹奏哀乐。
子渊心满意足的回了府:“早这样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只是光是白天在家连续不断的听着那凄绝的乐声他也受不了,但看在死者为大的份儿上,他又不好说什么,只得离了府,带着小红蛇到龙源楼吃桂花糕打发时间。
“你们少主子不在?”永璋一愣:“他去哪了?”
打扮利落的护卫垂手而立:“回三阿哥的话,我们少主子嫌这哀乐吵得人头疼,与无翼少爷他们去龙源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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