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沈克醒来时,看到徐世初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黑羽蛹。
“我们去飞升吧。”徐世初抬起头,显然一夜没睡。
“好呀。”沈克苦笑。
“通天之路要怎么走?”徐世初抬起头,声音十分脆弱,“我想让豆豆回来。”
“我不知道。”沈克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
突然,桌上的电话响起,沈克赶忙接起,对面是曹余庆的声音:“沈克,你和徐道长现在立刻离开租界,有多远,走多远,再也不要回来,明白吗?”
“你在哪,乡下怎么会有电话?”沈克一阵焦急。
“我在通明洋行。”曹余庆道。
“我现在就过去见你!”沈克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不行,我们现在不能见人,你赶快走,再晚就走不了了。”曹余庆说完就挂了电话。
“妈的!”沈克摔了电话。
“怎么了?”徐世初也觉察出情况不对。
“飞升吧,都他妈飞升吧!”沈克直接将电话砸在地上。
徐世初立刻抱着黑羽蛹站起来:“我们现在就去通明洋行。”
“我不去!我他妈哪也不去!”沈克拼命摇头,步步后退。
“沈克,我们都要面对现实。”徐世初却依旧死死抱着黑羽蛹,不肯放手。
当他们从育婴堂里走出来时,就发现,全城都下起了雪。
上海很少下雪,这一场雪雾来得尤其突兀,他们看到天地之间一片白雪皑皑,白雪之间雾气升腾,让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溟濛之色。
同样突兀的,还有远处徐徐传来的钟声。
外滩的钟声对于租界的人来说并不陌生,然而,此时的钟声并不是平日里熟悉的报时声。海关钟楼的钟可以奏响报时曲,平日里的声音像是放大数倍的机械自鸣钟,然而,此时的钟声却像是远山古刹里被撞响的旧钟,在漫天的雪雾中,格外空灵。
诡异的是,钟声中有一种奇怪的力量。
在沈克听到钟声的那一刻,突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自小到大所有恐惧的瞬间都出现在眼前,从饥寒交迫到生死威胁。他觉得钟声是唯一的慰藉,只有跟着钟声走,他才能摆脱这种脆弱而恐惧的情绪,这样想着,他已经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沈克!”徐世初叫住了沈克。
“抱歉师兄。”沈克这才清醒过来,打开了车门,他低头看着徐世初手里的黑羽蛹,苦笑道,“你要一直抱着吗?感觉还挺沉的。”
“抱到我抱不动为止。”徐世初道。
“先放车里吧。”沈克埋头清理着车顶上的积雪。
他们驱车走出坟山,突然发现,雾雪中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安静,繁华街道的喧嚣声此时荡然无存,穿梭的人流好像凭空蒸发了一般,满街都是弃置的黄包车和小轿车,甚至,还有许多雨伞和行李,在街上扔了一路。感觉就像是,来了十分可怕的东西,人群不顾一切仓皇逃走。
可是,如果真的是想要逃跑的话,开车不是跑得更快吗,为什么连车都弃了呢。
沈克走近一辆车,发现车盖还很热,说明车上的人才刚刚离开,车窗的前玻璃上有明显的撞击裂痕,沈克想起此前砸在车上的黑鸟尸体。
这时,徐世初也走过来:“你往上看。”
车顶正上方的路灯上,倒挂着一只黑羽蛹。
将视线转移到高处,沈克才发现,此时街道两侧的高处,从高树到屋檐,再到路灯与电线,赫然挂着许多黑羽蛹,每一具漆黑的蛹身上都积着厚厚的白雪,黑白之间的色调像是一曲无声的挽歌。
“街上的人都变成这样了吗?”
“很可能被黑鸟攻击过。”徐世初看到车窗上的裂痕。
突然,沈克发现,这辆车的车盖和引擎尚未冷却,但是车上的积雪却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他低头查看,发现地上积雪已经厚到可以踩出脚印的程度,然而,上海的雪很多时候都是触地既融,很少能积这样厚,可今天并没有特别的冷。
沈克掏出一盒火柴,点燃了一根,将火焰靠近积雪。灼热的火焰中,积雪没有融化分毫。
“这个雪有问题。”沈克蹙眉道。
这种雪,遇到高温也不会融化。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那就是如果雪一直这样下而不融的话,整个上海就会消失在不断堆积的深雪里,像是孤岛沉入大海。
空灵的钟声再次响起,沈克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生命中所有的希望都消失殆尽。
“事不宜迟,赶快去洋行。”
二人趁着积雪的路面尚能行驶,立刻朝着兴仁里开去。
兴仁里路面狭窄,此时堵着好几辆轿车,二人只好换做步行,没走几步,旁边一间店铺的窗子突然打开,有一人探出头来:“你们别在街上乱跑了,赶快躲起来。”
“乔看山?你看到曹余庆了吗?”沈克焦急道。
乔看山立刻冲到一楼,把他们拉入铺子里,他背后的伙计立刻检查门窗,然后重新锁好大门。乔看山抓着沈克,惊慌道:“外面有黑鸟,有很多奇怪的黑鸟在袭击人,所有被袭击的人,都会变成一个奇怪的东西。”
“会变成黑羽蛹是吗?”沈克道。
“不管是什么,你们千万别出去了。”乔看山紧张道。
沈克笑了:“给你这个防身用。”说着,他揪下一小段伶音萝递给乔看山。
“这什么玩意儿,顶用吗?”乔看山疑惑道。
“徐神仙的神仙藤,可以镇宅保命。”沈克已经没有心力去解释。
“好好好,我这就供起来!”乔看山如获至宝。
徐世初也不想再解释。
“曹余庆呢?他们是不是在洋行?”沈克还是念念不忘。
乔看山突然面色大变:“别去!千万别去!你就留在这就好,千万别去。”
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开门,我要出去!”沈克道。
乔看山无法拦住沈克,只好放他出去。
沈克冲出去之后,在大雪里一路飞奔,直至撞在通明洋行门上。
通明洋行门窗紧闭,帷幔低垂,似乎上了好几道锁,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沈克愈发焦急,干脆叫出伶音萝,破门而入。大厅里似乎空无一人,沈克却产生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洋行是一栋两层洋房上下打通的结构,中厅挑高至六米,平时看起来非常气派,然而,此时的沈克却不敢抬头。室内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几片黑色的羽毛从顶部飘然落下。
沈克捏紧手中的黑羽,抱头蹲在地上。
此时,洋行的屋顶之下,密密麻麻倒挂着许多黑羽蛹尸,大厅一角的电话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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