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初走进来时，呆立当场。
“师兄，我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沈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沈克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与绝望。
他突然很想找个什么地方跳下去，就此解脱。
钟声停止时，他回头看向徐世初，却见徐世初也蹲在地上，紧紧抱着怀里的小黑羽蛹。他的神色十分憔悴，半晌才说：“我刚才有一瞬间，特别想要挣脱眼前这个世界。”
“我懂，你不就是想飞升嘛。”沈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人间是一个用来修行的炼狱，苦海无涯，生无可恋，是这种感觉吗？”
徐世初咬着下唇，都快要咬出血来。
“师兄，我以前听到这些说法，总觉得不可理喻，但是我现在竟然可以理解这种感觉，你说，我是不是快顿悟了？我是不是马上就可以得道成仙了？”沈克笑得十分自嘲。
徐世初瞬间警觉：“这不是得道，钟声是一个陷阱。”
“什么？”
“我们绝对不能因为恐惧和绝望而失去理智。”徐世初坚定道。
“你跟我谈理智，你倒是先把你弟弟放下啊？”沈克嘲笑道。
“我放不下。”徐世初又露出脆弱的表情。
此时，一阵凄惨的悲鸣从窗外响起，紧接着，一群老鹰大小的黑鸟低空划过，瞬间叼走一片黑羽蛹，而他们远去的方向，正是钟楼。
诡异的钟声此时也从那里飘来。
这一次，沈克突然有一种崩溃的感觉，他只想找一口井，然后跳进去。
恍惚之间，他已经走上街道，朝着钟楼走去。
“沈克，乔看山，你们醒醒！”徐世初的声音瞬间将他拉回现实。
沈克猛然止步，背后一行人立刻撞到他背后。
“妈呀！”身后正是乔看山和他的伙计们，一脸茫然，“怎，怎么了？”
徐世初立刻嘱咐道：“你们赶快躲回去，把门窗锁好，然后想办法把耳朵堵起来，尽量不要听到钟声，就算听到钟声，也要尽可能保持冷静，不要迷失于内心的绝望与恐惧，明白了吗？”
乔看山立刻带着人跑了：“多谢神仙搭救！过两天我给你换个金神龛！”
徐世初迅速将沈克带回洋行里，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刚才突然很想死，现在好些。”沈克揉了揉前额。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非常痛苦，我也是。”徐世初轻声道。
“人间既是地狱。”沈克道。
“不是的，沈克，这个世界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精致，全部都是因为道生万物，让我们自出生起，就可以体悟世间的美好，所以道法自然一定是某种至善的存在。生命虽然短暂而无常，却因此愈发可贵，这个世界即便真的有罪恶和绝望，却依旧有许多好吃的食物，好玩的事情，和可爱的人。”徐世初抓住沈克的肩膀。
“你有病啊？你这个时候说这些有意义吗？”沈克怒道。
精神却轻松了一些。
“钟声响起时，这样的想法，可以让你摆脱恐惧的控制。”徐世初认真道。
“我的家人全没了，我他妈却在想好吃的食物和好玩的事情？我还是人吗？”沈克摇头，想要挣脱徐世初。
“正因为你是人，才不能变成被痛苦支配的怪物。”徐世初紧紧抓住他。
“好，我明白。”沈克终于冷静。
“你稍微休息一下，等你确定可以不被钟声控制的时候，我们就去通冥井。”徐世初终于放开他。
说完，他转身把豆豆的黑羽蛹放在洋行的沙发上，抱紧小蛹轻声道：“你在这里等我，神仙哥哥现在去想办法救你。”
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沈克确认自己可以克制恐惧，这才和徐世初朝着地下室走去，此时的隧道入口已经挖开，二人渐渐走向地下。
徐世初唤出荧惑鸟引路，幽暗的隧道里亮起闪烁的光芒。
此时的他，已经把小小的黑羽蛹留在通明洋行。
二人一路走到十二贤者墓前。
这一段隧道的顶部已经全部被清除，墓室宛若一个下沉空间，自然天光直射进棺材里，沈克跑去棺材前查看，却见棺材里已然不是伪装用的衣冠冢。棺底已经被打通，在这之下，是一口深邃无垠的黑井。
空中又是一阵悲鸣，许多黑羽蛹扑簌簌自高空落下，掉入深井。
不知为何，沈克走到这里时，就觉得内心的恐惧与绝望愈发严重，仿佛周身陷入一片痛苦之中，有许多人站在他身旁绝望地挣扎，然而，他明明看不到一个人。
“我总觉得这里有许多人。”徐世初也道。
“是说井下有许多尸体吗？”沈克小心翼翼问。
“不，我觉得他们就在我们身边，包围着我们，头顶上也全是人。”徐世初低沉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错觉吗？”
“我也有这种感觉。”沈克觉得背脊生寒。
“是不是在那个蜡像空间……在冥地？”徐世初问。
沈克立刻想起，茉莉花园里也曾经有过类似的事情。
“我们想办法进去。”沈克顿时唤出伶音萝。
“我可以进去吗？”徐世初迟疑道。
伶音萝似乎在听他们说话，听到徐世初这样问，立刻扎进他的手臂。
徐世初的身体也发生和沈克一样的变化，如同早春时苏醒的大地，顷刻间冒出葱翠的萌芽，须臾，繁茂的枝叶将两人环绕，二人只觉得走入一片森林，再出来时，他们已然站在外滩的长街上，钟楼就在眼前。
雪已经停了。
空中一片深邃的漆黑，像是夜幕突然来临。外滩长街的路灯没有打开，荧惑鸟闪烁的尾羽光却遍布屋檐、灯柱与塔楼，星星点点的光芒贯穿整条长街，如同夜雪初霁，华灯照夜。
沈克摸了摸地上白雪，正是一片蜡质。
“我们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