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宋竹央发现江雪侧总是捧着手机和谁聊天。吃饭时聊，睡前聊，看电视时聊……

总之，忘乎所以地聊。

“是网恋了吧？”言若和宋竹央走在校园小道上，学生跑跑跳跳，有几个倒着跑，险些撞上他们，言若一边惊呼着“小心”，一边去回应宋竹央。

宋竹央轻翘眉头，伸手护了护：“他看上去不像会网恋。”

言若哈哈笑起来：“对吧对吧，但是宋老师，悄悄告诉你，侧侧上初二的时候可是沉迷网恋无法自拔。”她这“悄悄”太大方，就差昭告天下。

初二……离那时回忆里的他大约还有一年时间，应当长大长高了，也确实该有些青春期的小心思了。宋竹央的眼神略过打量他们的学生：“青春期的孩子会渴求一些隐晦又热烈的情感。”

“不过后来他又忽然好长一段时间不去碰手机，也不去上网，大概是被骗了吧。”这段路暂时没有遮阳的东西了，言若偷偷站进宋竹央影子里，“宋老师，如果他开心，我们就不去打搅他，如果他看上去难过，你可以帮帮他吗？”

“比如？”

“比如传授他些恋爱经验，或者呢，现身说法一下，告诉他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只不过他运气差，遇到的刚好是坏人，更倒霉些，还是个坏女人……哦，也可能是坏男人……”

宋竹央配合她步调，确保能替她挡掉大部分日光：“我没经历过恋爱，但我会告诉他的，世上坏人多。”

“不不不。”言若扭头去看他，赶忙摇头，“不是坏人多，是有好有坏，我是人性本善一派的。”

“嗯。”宋竹央认真地听着，看着她，“我相信人性本善，但善良的人总是受伤，恶人也爱站在一旁哭，看上去就像他们仁慈。”

他轻笑一声，弯了些身子：“警惕那些伪装善人的恶人，他们太狡猾。”

铃声响了，言若跟着哼了几句，想了会儿，被他说服，以示赞同地点点头：“有道理，宋老师……”她又想到什么，忽然惊喜地笑，然后迅速收敛，故作镇静地望向他，两眼亮晶晶的，压根藏不住喜悦，她说：“宋老师，你没谈过恋爱呀？”

宋竹央只见她跳出阴影，脸上又照满阳光，把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点头“嗯”了声。

言若憋不住笑意，埋头往前钻：“好啊好啊，嗯嗯，我晓得了……”她小人得志般想着，自己这么狡猾，宋竹央还不知道呢。

好明显。

宋竹央跟上她，眼中带着笑意。

—

江雪侧的确在干一件和网恋类似的事——培养人工智能。

自从上次对着一四三号大放厥词说要借他鸡眼，伴随他那猛然迸发的尴尬之情而来的，还有灵光一闪。

一四三号的数据库为什么会突然升级？当然是因为他不断对它输入指令，和它聊天！他已经把一四三号当成了好朋友，所以才会为对他说错话感到尴尬啊！

如果，他是说如果，他和一四三号之间有了只属于他们的回忆，说不定一四三号真的能“活”过来。

江雪侧为这一想法兴奋不已，就像现在，他正一边通关刷怪，一边截下角色图发送至【人工智能一四三号】的聊天框。

他打字飞快：【一四三号，这是我最喜欢的游戏角色塞莉，你有喜欢的游戏角色吗？】

另一头的阿么皱着眉想了会儿，想不明白【狸花】最近话怎么这么密，不仅密，好像还很希望他回点其他话似的。

搞什么？

他还是点开那张塞莉的截图看了眼，伸手打字发送：【无论如何，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江雪侧不死心地又发来一张战绩截图：

【你看看，我打得好不好？（请用十个词来夸赞我）】

阿么难以置信地去看括号里的要求，引来身侧男人的好奇：“你在干嘛？”

他继续难以置信道：“他是不是有点不要脸？”

“怎么又是这个人，怎么？大钱还没骗到手？”

“你先告诉我可以夸人的十个词。”

“哇，要不要这么认真啊……好好好别瞪人，我想想，呃……厉害、超棒、炸裂、牛哔——……”

阿么一一打上发送。

江雪侧期待地等待回信，直到聊天框闪动，他兴奋点开。然后表情逐渐怔愣，甚至揉揉眼以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确实没错。这几个词里面确实有“牛波一”和“尼玛**炸天”。

一四三号……是养废了吗？

“他怎么不说话？”那头的阿么不满地看向同伴。

“喂……我尽力了……话说你直接回不知道不就好了……等一下，他回过来了。”

两人一起凑近看，看见【狸花】回道：

【一四三号，谢谢你，以后我们不打游戏了。】

阿么依旧不解，一边喃喃着“搞什么”，一边拧着眉回复：【无论如何，祝您有愉快的一天。】

江雪侧有些沮丧，他觉得是自己把一四三号教坏了，正冥思苦想怎样纠正它的不良习惯，却听见客厅的电视声停了。

他扔下耳机，穿上拖鞋，迅速往客厅的方向冲了过去：“织意，要换碟吗？”他最近给织意买了很多新影碟，织意看不见，却对听影片的声音抱有十分大的兴趣，据他所说，不用看见画面只听声音，想象的空间会更大。

先前的盗版甄嬛传后头全是鬼片，鬼哭狼嚎，没有一秒不在尖叫，竟也让织意全部看完并给出了评价——精彩。

也不知他想象出哪些画面了。

“织意，接下来要看什么内容的？”

“让我想想，小先生。”织意膝上抱着一大桶爆米花，也是江雪侧给他买的，他兴致盎然地接着道，“就要您先前买的那张《王子变□□》。”

“好，等我一会哦。”江雪侧翻找一番，挑出了这张翻拍自湾湾经典偶像剧的盗版碟片，在心里暗暗发誓，等自己挣到钱，一定买正版。

很快，操着一口东北腔的男主人公出现在电视大屏幕上，为女主人公披上了一件碎花棉袄。

这头刚换完片，那头艾卢姆提着大包小包食材冲了进来，紧接着莫离塔抱着小鱼儿，手里还举着把大葱，也跟了进来。

“中午吃大葱披萨，碳烤海鲈鱼，奶油蘑菇汤！谁要白米饭！”

“我，我……”江雪侧弱弱举手。

“行！”

艾卢姆又扭头出去，要从另一头直接进厨房，莫离塔冲江雪侧嘿嘿笑，把小鱼儿扔到了织意身边，转身跟了出去。

对，江雪侧最近还发现一件奇怪的事，艾奶奶和莫爷爷很擅长制作西餐，不如说，他们的口味完全是外国人口味。由于两位老人暂时交不起更多房租，便自告奋勇承办家里的早午饭饭，为了不让他们觉得难堪，江雪侧自然同意。

这样一来，原先负责做饭的他就彻底闲了下来。

家里有长辈的感觉好奇妙，这让江雪侧想到爷爷奶奶，但爷爷奶奶又和艾奶奶和莫爷爷不那么相像，他们一直是严肃的，不怎么爱笑，或者说，不怎么对他笑，也许是高高在上的……而艾奶奶和莫爷爷……

江雪侧听见厨房里传来艾卢姆大声呵斥：“白痴！要顺时针拧才能开灶！你硬要唱反调吗！”

他想，艾奶奶和莫爷爷似乎更加平易近人些。

他脸上洋溢幸福的微笑，蹲在地上看那依靠在一起的织意和小鱼儿。

真是和谐啊，小小的孩子不吵不闹，那样信任地贴在织意身上，没有他在，织意也不再形单影只，他也会喜欢这样无声的陪伴吧。

江雪侧喜滋滋地起身，回自己的房间继续打怪升级，继续培养人工智能去了。

电视里的东北大哥正调笑：“我就稀罕你咋滴。”女主人公的铁拳猛捶他结实的胸肌，巧笑妍兮，将他融化，于是低低骂道，“妈了个巴子……”

织意捧着爆米花往边上挪了挪，终于将对小鱼儿接触的抗拒表现出来。他柔和的眉眼自带笑意，因对电视正播的内容十分感兴趣，嘴角也噙笑。

完全不分给小鱼儿一个眼神和一点关注，全然无视他，把他视作空气。

不过，他本就看不见，要求看不见的人再去分点视线给某人，未免太过苛刻。

小鱼儿并不在意。

他将头歪向一侧，作出一个斜靠在沙发扶手上的动作，手臂撑头，垂眸间又露出点本体的面貌，颓靡艳丽，抬眸时又是那孩童的纯真模样，竟也安静地看起电视来。

身侧只有织意偶尔啃爆米花的声音。

“咔滋”、“咔滋”……小鱼儿又仰面躺在沙发扶手上，那姿态真如条晒在沙滩上的鱼。他继续等待，等待江雪侧主动靠近他。

而江雪侧回到电脑前，继续进行他的培养任务，他对这些莫名的事情总是有惊人的毅力和执着，也许凭借这股坚持，假以时日，真能做出些伟大的成就。

但可惜的是，从一开始，对面的就不是所谓人工智能，而一直是阿么了。

所以江雪侧的任务就更加艰巨，他要驯服的不是程序和数据，而是很会骗人的阿么。

【一四三号，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天真的江雪侧完全沦陷在自我幻想中，认为以心换心就能够拥有一位虚拟朋友，以至于自己打破了防线，企图交换姓名。

阿么看到这句话后，很快把电脑屏幕往里掰，不让他的诈骗同伙们去知道【狸花】的真实身份，其实这是种没必要的举动，他所在的组织庞大，要得到【狸花】的信息易如反掌。

他应当知道的，但内心还觉得，这是只有他才能知道的事情。这是朋友之间的**，阿么不大愿意和别人分享。

【我叫江雪侧。】

他叫江雪侧。

阿么记下了他的名字。

【给你自己起一个名字吧，一四三号，像我的一样，这是朋友间的名字。】

朋友间的名字么？

阿么灰绿色的眸子瞬间扬起盎然生机，他很少露出这样讶异又兴奋的笑容，连带着黑网吧墙角长出的青苔都焕发出翠绿玉石般美丽干净的色泽来。

他最终还是选择打下一个名字，而不是那日复一日机械的回复：【我的名字是阿哞。】

但不幸的是，打错了名字。

作为人工智能的他是无法选择撤回信息的，于是他只得颓然倒在椅背上，看着对面回复来一句：

【好的阿哞。OK手势.jpg】

江雪侧激动地想：我总算培养出他的名字了。

不过我什么时候和一四三号聊过牛啊？

他又开始发蒙，往上翻聊天记录。翻到了不久前才让一四三号进行夸赞的十个词，其中，“牛波一”赫然在列。

……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

黑网吧内，男人经过沉默不语的阿么，再次好奇地凑了过来：“又怎么了？”

阿么声音更低，在他耳边说话，听着人耳朵嗡嗡震：“你姓什么？”

“……过分了啊，我们都当同事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我姓什么吗，我姓牟啊！”

“所以这台电脑上另一个叫【老哞深算】的账号是你的么？”

“不然呢？”

“以后不许用了。”阿么麻利地注销账号。

“喂！你真的过分了啊！”

阿么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记住老牟的名字，输入法先记住了他的老【哞】深算。

什么？那在这之前他是怎么称呼老牟的？

不就是“那个男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