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书晓到火牢的时候，文鳐正在悠闲地玩着手中的小火苗，他的脸被火光照得红润，身上多少有了点活气。从他那云淡风轻的姿态可以看出，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傲气，明知道你会来寻仇，他还是安然地坐在这里等你来。

华书晓走过去，文鳐没有转头，他背对着华书晓说：“我好像明白了，你是另一个她。”

文鳐跟随了一个人十世轮回，熟悉她的一切乃至魂魄，他用了一千年明白了一个真相，终于在一团云雾中窥见天光。

华书晓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欣喜的，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让她以为文鳐与她一样是穿越来的，毕竟他不可能是NPC，因为NPC是不会有自己的意识的。

打脸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文鳐只是对前尘往事有了新的总结，他本质上还是那条冷血又固执的鱼。

“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华书晓指了指旁边牢笼开着的铁门。

文鳐往那边看了一眼，抬手蹭了蹭眉间，有点窘迫地低声说：“回来的太急，忘记关牢门了。”

跟一条鱼较劲有什么用，好在她华书晓还活在另一个身体里。

“走吧，如果你愿意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杀我，我愿意既往不咎。”华书晓拽着他的长袖把他带出了火牢，边走边说：“明白了有什么用，我已经死了，可怜巴巴地被你一掌打死了。死相极惨，比鬼还丑。”

“我还给你。”文鳐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说。

华书晓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说：“如果从前的华书晓跟你有什么过节，这次就算一笔勾销了。以后能不能有什么事能不能不要先斩后奏，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能放过一个的想法，只会让你有更多的仇家......”思来想去，她还是很想跟这条鱼交个朋友的。

“好啊，那我问你，你到底是谁？”文鳐淡淡一笑，他握着华书晓的手腕，又一次抹去了她额间的朱砂。

对于这个问题华书晓没有像从前一样脱口而出。以前她会说我是华书晓啊，不然我还能是谁，但是现在她不确定了。这个世界里的华书晓已经神魂俱灭了，而在妖族公主的身体里的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我说我不知道，你相信吗？”华书晓坦诚地问。

窗外吹进了一阵冷风，火牢里的火烧得更旺了，黑影中站了一个人，他的声音冰冷无情，笑意中带着无尽的轻蔑。

“别那么轻易的相信别人，同他说清楚，你无异于自断活路。”贾演走到华书晓的身边，将她拉到身后。他剑指文鳐的喉咙，尖刺就快要刺到皮肤，他冷冷一笑道：“而且，她是谁与你何干？”

怎么有种情敌见面拔刀相见的感觉，华书晓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一步，紧张地说：“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先把剑放下行不行？”

“上次让你逃了，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七星剑出手后划过文鳐的侧颈飞到了火中，带着火星子向文鳐刺来，他侧身一掠，剑插在了墙壁中。

“上次指的是哪一次？是你跪在剑灵宗求我之时，还是天门下像条丧家之犬一样滚出去之时，还是......”文鳐低眸一笑，语气平淡如水，声音被清风带进了薄雾中。

平淡的语气却让人毛骨悚然，油然而生的恐惧感让华书晓瑟瑟发抖，大妖不愧是大妖，这种万年修为带来的威压，是她这种灵根未开的小道士完全承受不住的。

“废话少说，你早就该死了，这些年你偷来的时光，已经是老天给你的恩赐。”贾演提剑飞过，剑尖却被一股强劲的法术挡住，再难向前。

“每次见面，你总是喊打喊杀，我见你换了很多张皮，可是本事却没什么长进，这百年你的功夫都花到这张脸上去了？”文鳐抬指敲了敲七星剑，铜铃声四起。

华书晓没想到这鱼长得如花似玉的，怼起人来劲劲儿的，字字句句戳人心窝子，够狠。

十九玩着掌心的蛊虫，笑着站在了没有血迹的地方。“真是扫兴，竟然这里遇到了你这条臭鱼，活了这么久，骨头都老脆了吧小鱼儿？”

文鳐只是低眸，挡下了十九的一招，而后继续用术法压制着贾演的七星剑。

这场景很向主角团合理围剿穷凶极恶的反派，文鳐就是那个处在众矢之的的人。

华书晓作为局外人，站在主角团之后，不知因果，也打不过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文鳐心狠无情，他的语气轻蔑又不屑，咄咄逼人字字诛心，可是他看向华书晓，把很多说不出口的话都藏在了眼神里。

华书晓：这只大妖在对我用美人计？想要蛊惑我？孰正孰邪尚未可知，以多打少确实有点欺负人了！

她悄悄地迈了一小步，又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了一点，侧身站在文鳐身前。虽然她打不过，但是至少能起到一个气势上的作用。她没有从贾演的怒目中找到一丝平和，索性低下头，假装求饶：这是最后一次，下次见面我必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身后之人的神色微微闪烁，文鳐低眸看着她，语气中多了一分温柔道：“很久以前，你也曾这样挡在我的身前。”

“可是在那之后你只留下了四个字。”文鳐的声音微微轻颤，七星剑刺穿了他的肩膀，他握着剑，任由鲜血浸湿了赤红色的香云纱，越来越深的红色中泛着墨黑色的毒气。

一道紫光骤然乍破了贾演设下的结界，粉碎了火牢中的鬼火。妖王独自一人站在火牢前，手中拄着一根千年老木：“没想到本王这小小的万妖谷，竟然来了这么多贵客。”

“不好，还是惊动了妖王。这谷中有成千上万的妖兽，贸然闯入已经是铤而走险，如今只能先退一步了。”守在王宫外的徐望舒传音给贾演，眼下情况很不乐观，妖族的侍卫已经包围了整个火牢。

“他是我的贵人，你们动不了。”妖王的法杖落在地上之时，暗紫色的力量将众人包围，很快刺穿了他们的皮肤，五脏六腑都在滴血，他抬头笑道：“这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看来是该来的人来了。”

“本王今日留尔等性命，他日若途径我万妖谷，莫要忘了今日之事，还请绕道而行。自我万妖谷与仙门立下契约之日起，谷中妖兽无一离开过万妖谷，吾等谨遵契约，不曾违反。如今仙门弟子闯入谷中，对本王的贵客动手，本王全当是一场意外，诸位还请回到该去的地方吧。”妖王的威压逼得一众人频频后退，火牢中的妖火随着他的手势飞向了众人手中的法器，烧得铜铃不停地震颤，声音摩挲着耳神经，让人不由得头晕。

妖王没有杀人，只是带走了文鳐。

走之前文鳐在华书晓的耳边留下了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曾经她留下的四个字竟是：“后会无期。”

·

从万妖谷出来之后，贾演很多天没有开口说话，华书晓还以为他哑巴了。谁知道他只是在生闷气，还弄哄不好的那种。

“有句古话说的好，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人一命这是好事啊。”华书晓试探性地开口，结果吃了瘪，她撇着嘴自顾自地去找别人说话。

仙门的人都不理她，她就只好去找玉面观音聊天。她有点害怕伏地魔，所以跟他保持了一段距离，她问：“三皇子，你旁边的这位兄台怎么这么高冷啊，还特别凶。哎，这里的人都不好惹，也就三皇子你比较好相处。”

轩辕烲戴着面纱，华书晓看不清他的神色，但是能感受到他的心情不错。他说：“影是鲛人，他们这一族的生性冷清，加上他长久的接受皇兄的训练，总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其实，我知道他性情温善，本不该变成这样的。”

华书晓觉得“温善”二字应该跟他毫不沾边，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说：“原来他也是一条鱼，这个世界的鱼都不好惹，但是长得都挺符合气质的......”

贾演的闷气生够了，靠在船帆说：“传闻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能成珠[1]，其瞳成晶蓝色，凝视之，可失心魂。”

听完他的话，华书晓看向影。只见眼前人棕色碎发遮半面，肤色晶白，两瓣唇似樱瓣，眉眼清冷，左眼为蓝瞳，眸内宛若星辰满布，细看右眼也是蓝瞳，只不过是那种晶蓝色，色浅而泛着光。

凝视那双蓝瞳，恍惚间，竟不能分辨眼前之人是男是女。

“他的眼睛确实独特。”贾演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声落，眨眼间，一把弯刀紧贴着贾演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已经划破表皮，脖颈上现出一道红线。

“影。”轩辕烲冷冷一声。

贾演摸了摸脖子，见到手上的鲜血，轻笑。适才影停顿的一秒便是在等轩辕烲的指令，若是轩辕烲没有说话，他会毫不迟疑地划下去，轻轻用力，他便会顷刻间断气。此人能有如此敏捷的反应力，不愧是跟随三皇子的贴身死士。

只不过一个鲛人，怎么会跟随皇室的皇子做死士呢？

“真是凶神恶煞，夸他也不行？”华书晓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冒了一身冷汗。

“过了屠龙江，就到南渊的地界了。有人说南渊是极乐之地，也有人说南渊是万鬼同悲之地，是真是假无法得知，因为去过的人大多数死在了南渊，成了一具具白骨。”贾演用一块布简单地处理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而后说道。

“那......我能不去么？”华书晓惊掉下巴，她欲哭无泪，心想这不是去送死吗！

屠龙江上的惊涛骇浪告诉她，没有回头路。

此江中波涛汹涌，若是一般小舟，早就被浪涛压在底下翻不了身。而此船的造型很独特，是双体帆，抗风能力交强，船体没有很大，不同于普通的楼船，只有一层。天守上刻着两条巨龙，巨龙张着嘴，吐着火珠。

这艘船起初能较为平稳的行驶，几个钟头后，船体开始摇晃，华书晓觉得腹中翻涌，实在难忍，便伸头向江中一吐，吐出去的很快便被一巨龟吞掉，吓得华书晓连忙爬回舱内。

“老天，我想回家，就算是让我做一百套考研真题都行。”她身心俱疲，苦不堪言。不知过了多久，华书晓居然靠在一角睡着了，再睁眼时发现原本波涛汹涌的屠龙江竟如此壮美。

江面很平静，夕阳似火，红光照射在江面上，波光粼粼。远方的夕阳下渐渐显现出一处暗影，竟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船夫连忙叩首，低声念叨着些什么。华书晓搞不清状况，只觉得新奇，便走上船头细瞧，谁料竟被突然卷起的浪带进了江中。

华书晓顿时慌了神，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可眼前的光越来越暗，周身的鱼渐渐多了起来，那种鱼很美，鳞片是七彩的，闪着光。她很难受，可越挣扎就越痛苦，渐渐的她被七彩鱼包围，周围波光闪闪的，她的眼前却只剩下了黑暗。

过了一会儿，华书晓慢慢地有了呼吸，她猛然睁开眼，见到眼前的七彩天空，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到了天堂。

贾演把她捞上来的时候，她的脑袋晕乎乎的，不停地咳嗽。

再向远处看时，夕阳之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之上，浮现着一位比彩霞更美的龙女。龙女此时正望向这艘木船，光照下，她的皮肤像珍珠霓彩的表面，泛着柔光。她的双眼晶白中泛着浅蓝色的波光，两只龙角立在一袭白发之上。

龙女空洞的双眸中渐渐有了神色，眼角处多了一串泪痕，滴入江中，化作了荧波。她带着七彩光向船游来，在不近不远处深情遥望，直到夕阳褪去，海面上风平浪静。

华书晓看到龙女的那双眼睛，像影的那一只浅色的眸子。

船夫朝龙女的方向跪拜，而后缓缓道：“老夫当了一辈子的船夫，第一次在江上遇见龙女，是沾了几位贵人的福气啊。”

他望着海天一线处，眼睛湿润了，他说：“江城中有传闻，龙女何处来，来时乘风雨。可若是遇到有缘人，亦可风平浪静，万里霞虹。咱们这艘船上，载着有福气之人呐。”

华书晓侧脸看影，他一身黑，玄色绷带缠身，手握两把墨蓝色弯刀，眼神坚韧，漠然如冰，能很清楚的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带有攻击性的冰气。

肯定不是他，华书晓在心里默默打赌：这人周身泛着凶杀之气，他要是那个有福之人，她这辈子都回不去现实世界。

打完赌她突然有点心慌，自言自语道：“想来没说出口的赌注应该不算数吧，老天你可一定要放我回去啊！”

“你要回什么地方去？”突然有人在背后贴着她的耳边问。

华书晓吓得打嗝，她回头冲贾演骂道：“大白天的你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你是不是有蛇精病！”

贾演像是被点了笑穴，自顾自地哈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拉着华书晓跳进了水里，用手指摩挲着她的眉间，看着那一道红色印记，他的眼神中突然多了几分真情。

“龙女，你还记得她吗？”

华书晓：怎么这里的人说话都一套一套的，把话说清楚很难吗？

贾演：哥只是含蓄0.0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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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