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要亲自给百姓看病?”
“嗯。”
来到下界不能使用术法是六界共识,是以江疑和青耕空有一身法术却不能运用,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同命运挣扎。
虽然不能使用法术,但青耕还是想靠自己帮到百姓。她是木系仙子,天生的治愈能力会让她比旁人更亲近植物,在遣方用药方面有独一无二理解力和领悟力,如今,在缺医少药的下界,治疗伤痛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
其实也不是没有医药,主要由于黔州离京城远,进黔的路不好走,上又有官官相护,很多大夫要不是被堵在路上,就是压根没出发,导致这里的百姓不能及时得到救治。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虽然这里缺少专门的大夫,但我瞧崔县令似乎也懂一些,他有意识的将伤员按轻、中、重安排在一起。这里条件本就艰苦,若不赶紧治疗,那些百姓不死在地动手里就要死在瘟疫手里了。”
“卿卿有心了,只是…”
“怎么了?殿下还有何顾虑?”
江疑欲言又止。
人界不比天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连昏黄日际下的夕阳也暖烘烘的熨帖。正值春夏交界,春末初夏的梅雨还未下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热潮气,悬在山崖边的落日余晖已尽,淡淡的亮色挥洒下来,几乎不能照亮。
江疑站在墙根下,一袭白衣染上苦贱和泥泞,显得有些狼狈。可他身姿挺拔,苦贱和泥泞并不能折损他分毫。
“卿卿可知人界为何会发生地动?”
青耕不明白江疑为何会这么问,天灾**,本是自然规律,人界遭此一劫,应是天命。她摇摇头,诚恳答道:“不知。”
“魔界于各界安插暗桩,天界降下天罚,天罚落入九幽池,不甚搅动其下沉沉死气,死气喷涌而出,不少魔族百姓遭殃,魔尊不忍,动用上古魔力将死气引入地底,死气于地下乱窜,外泄于人界,这才引发此次地动。”
“按照常理,有朝廷赈灾干涉,这段艰苦时日该是很快就过去,但正因为是九幽池中死气祸乱,赈灾才迟迟看不到结果。”
“我不是想阻止卿卿施善,只是我请了天尊查探,感染了死气的百姓并不好治,连天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想看到卿卿为此付出却看不到回报。”
原来如此。一路走来,青耕确实看到不少百姓身上萦绕着一股古怪气息,她未去深想,还以为是他们命里有此一劫,万万没想到此事又牵涉到了魔族。
在青耕心里,魔尊折清无恶不作,坏到极点。八百年前他攻上天庭,打破六界安稳;八百年后又于各界安插暗桩、打听情报;又悄无声息的在她神识海中种下魔源,桩桩件件都令人发指。还有江疑为她搜罗来的书本、画册里,可能他不是事件的主角,但所有坏事都与他沾边。
“如此,我就更要试试。我不忍看百姓受苦,也不愿看魔尊的愿望成真。”
“好”,被青耕的真诚逗笑,江疑情不自禁摸摸她的发顶,“既然卿卿想做,那我明日就同崔县令说,想必他知道了也该欢喜。”
两人正说着话,脚底下突然传来“嚯嚯嚯”的一阵响,紧接着两边瓦石从房顶滚落,整个地面开始摇晃,青耕和江疑两人没有防备,脚下不稳,差点摔倒。
“小心。”还是江疑率先反应过来,往前倾身扶住青耕。
这两天在黔州发生大大小小的余震数不胜数,在他们刚来那晚就发生过一次,只是余震不大,且两人都在睡梦中,未曾惊醒罢了。
江疑站稳后背靠墙根,将青耕死死搂在怀里。
从远处传来百姓们此起彼伏的惊慌咒骂声、衙役大声警备声,乱糟糟的响成一片。“嚯嚯嚯”的声音还在逼近,像是地下有什么东西想要钻出来一样。
差不多晃了有半刻钟,动静总算越来越小。
青耕刚想抬起头,江疑的手又重新覆上去:“低头。”她听话的将头重新埋下,贴在他的胸前,听他一下又一下强有力的心声。
“青耕。”
江疑感觉怀里的人一僵。
“付青耕。”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次青耕没有听江疑的话,她挣脱江疑的怀抱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折清向她走来。
她不是第一次见折清,还记得初初醒来时在出云苑的第一次见面。折清一身紫袍,头发高束,面容英挺,后背斜挎的九巫封神弓通体幽黑,衬的他不近人情。
今日许是到了人界,他换了身褐红色束领长袍,腰间别把折扇,束带挂块墨玉,看上去像个游戏人间的富家公子。当他踩着夕阳踏入地界时,莫名生出让人敬畏的神圣。
“青耕。”
青耕瞪大眼睛,是了,难怪她总觉得折清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这声音曾在她百转千回的梦里无数次出现,是她辗转反侧苦苦求而不得的疑惑。
“你…”
江疑上前一步将青耕完全挡在身后,折清挑眉,看着江疑脸上一刹那慌乱的表情,心情不由得好起来。
“好久不见,我的太子殿下。”他甚至将腰间的折扇拿出,有一下没一下的打扇。
余震过后,骚乱的人声也逐渐归于平静,巷子里又恢复了往常的寂静。蹲在墙角的虫子又开始拉着‘风琴’呼呼乱叫,这里静的连山脚下湍急的水流都清晰可闻,崔县令和一帮河工们加油打劲的呼和声也传的远远的。
“不知什么事竟引得魔尊大驾光临?”
青耕想探出头去看,可江疑紧紧握住她的手腕,强硬的将她锁在背后,不让她见人。
“连太子殿下都亲自来了,可不算是小事。”折清慢悠悠的往前,手里折扇打的漫不经心,“人界遭难,其余五界下界相助不是天界定下的规矩嘛?我魔界名声本就不好,想要翻身做主人,可不得做得面面俱到,才不会让人挑出错来。更何况,不仅太子殿下到了,连神女大人都亲自来了,就算得不到神女的青睐,一睹芳容也能全了我的心思。”
“魔尊大人还是别打这些官司了。别人不知道,难道你我还不知吗?这次人界受灾,皆是因为魔尊大**水东引,将降下的天罚引入地界,引起人界地动。你就是这次灾难的始作俑者,你不来平乱,还想着六界替你擦屁股不成?”
“哈哈哈,不愧是太子殿下”,就算藏在背后,青耕也能听出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可奇怪的是,他们二人虽不对付,可语气娴熟,就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朝背叛后的怨怼。
“既然被你看穿了,我也就不藏着了。这次人界出事,我确实有罪,所以我这不就来赎罪了?”
“少油嘴滑舌了折清。若你还记得在下界的规矩,本殿劝你还是早点走,不然一会儿闹得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好好好”,“哗”的一声,应是折清将折扇收起。他双手抱拳是,笑的吊儿郎当,“救灾不在一时,神女大人,我们来日方长。”
等青耕从江疑身后出来时,折清已经走了。
夜色更加深沉,黑漆漆的一片中远山也被隐匿,只剩下河水滔滔拍击着河岸。墙边虫鸣的声音也小了,逐渐淡去,沦为水声的背景板。
“刚刚没有吓到吧?”江疑转过身来,关切的弯下腰与青耕平视。他挽起青耕耳旁的一缕碎发,摸摸她发冷的脸颊,“折清来了,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也摸不清他到底想做什么,所以这段时间卿卿一定要乖乖待在我身边。”
欲问出口的话被生生掐断,折清本就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江疑没有说错,可是那些莫名其妙纠缠她的话,以及那一声接一声的“青耕”始终像刺一样横亘在她心头,让人放不下又丢不掉。
她怕折清,可她更怕江疑。
在江疑面前,她不得不将自己大半的情绪隐藏起来,只能乖乖应“好”。
河水拍岸的声音终是入了梦。
付渊生辰那日,青耕还看见了冬青和小红。龙宫奢华门庭下,冬青和小红负气,一左一右站着,互相不理对方。
跟着付渊跑了一天的青耕累的腰酸背痛,她丧着脸准备往自己的窝里去,一抬眼就发现两人柱子一般立在那儿,她放快脚步,大喊大叫的跑上去,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都回来了。
“师兄。”
听见有人说话,冬青转过头,竟然看见刚刚在宫中被众星捧月的仙子竟俏生生的朝他跑过来。
冬青生平第一次有些紧张,他极快的侧过头将嘴里含着的狗尾巴草吐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着,扯了扯有些不太合身的衣裳,略显拘谨的站住一动不敢动。
眼看青耕越走越近,冬青手心里的汗就越来越多。
“师兄,你怎么了?”
青耕凑上前来,看着冬青越来越红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又问道,“师兄,你怎么了?你脸怎么这么红?”
被青耕戳过的脸颊像被火烧过一样,冬青全身都僵住了。他后知后觉,脑袋这才转过弯来,小姑娘竟叫他师兄:“你、你叫我什么?”
“师兄啊?”青耕歪着头,有些疑惑,“师兄你不认识我了?我一直都叫你师兄啊!”
“一直都叫‘师兄’”,冬青猛地往后退,身体自然撞向门庭,门庭其上的鲜花被震的“哗啦啦”响。
“你是…”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是…”
“对啊,我是…”
“住手!”
师兄妹二人还未相认,一道绯红的身影很快从旁窜出,手执玉虚琴,指尖微动,实质性的光波逼向青耕。
“呀!”青耕惊呼一声,连连往后退。
可来人不依不饶,似是在发泄满腔的火气。
青耕终归还是抵挡不住,躲闪不及间,梳的整齐的秀发散落肩头。咄咄逼人的攻击来势汹汹,青耕趴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双手将头紧紧护住,准备生生扛下这一击。
意料之中的伤害未至,反倒让她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过了许久,还是没有动静。她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刚刚才见过面的好看神仙朝她伸出手,对她笑:“仙子没事吧?”
青耕又看得痴了。
那是一个比阳春三月还要柔和的天气,慵懒的小鱼成群,阳光洒落海底,透过水波间的零星缝隙,落在了他近乎完美的侧脸。
周身出尘的气质将那身圣洁的白生生比了下去。
迷迷糊糊的,青耕就将手放进了他的手心,她机械的摇摇头,嘴角挂着傻笑。
“我没事儿。”
这时,冬青才反应过来,他几乎踉跄着跑到青耕面前,两手搭在她的肩头,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不可置信的问:“你、你是小师妹?”
青耕呆呆的转过头,看他焦急迷茫的神色,又用手掐了他一下:“对啊,师兄,你连我都认不出来?你是不是不疼我了?”
想起刚刚触目惊心的一幕,青耕觉得又委屈又心酸,越想越难受,她本来想抱住冬青好好撒撒娇,可一想到现在旁边站了个丰神俊朗的神仙,便硬生生将那股酸意给压了下去。
“好了、好了,都是师兄的错。”冬青看出小姑娘情绪不佳,尽量捡好听的话说,“其实也怪你”,他朝后瞥了一眼,才小声说道,“过来之前也不事先跟师兄说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红潆潆脾气不好,她看见这么漂亮一个大姑娘来找你师兄我,还不得拿刀将你我砍了。”
“小红吗?”青耕眨了眨眼,往冬青刚才偷看的地方望去。海底平澜无波,几尾五彩小鱼游曳其中,其间的珊瑚微微张开,似梦中的情人。
“那可不”,冬青正想与她耳语几句,这才想起一旁还有外人看着,顿觉不妥,连忙将青耕从地上拉起来,顺便帮她拍拍衣裳上沾染的尘埃。
“这位仙君…”他像模像样的作了个揖,甫一抬头才发现面前站着的竟是太子殿下。腿一软,冬青就直直跪了下去,临了还不忘将青耕拉下:“见过太子殿下。”
青耕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拉得踉跄,亏得那位好看的仙君扶了她一把,她这才免于出丑。
“师兄,你干嘛?”
冬青又拽了拽青耕的衣角,恨铁不成钢道:“在你面前站着的是天族太子殿下,这位可是比你家那位还要厉害,你确定不好好拜拜?”
“比你家那位还要厉害”这句话萦绕在青耕耳边,让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师兄,你说的是恩人吗?”
“当然,不是他还能有谁?”
青耕傻呵呵的笑出声来,天族太子殿下可没有她恩人厉害,恩人才是她心中最厉害的。她凑近冬青耳边,小声说,“今日我刚刚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人很好的。”她丝毫不露怯,笑意盈盈的服了服身:“多谢殿下出手相救,等日后有机会青耕再报答您。”
背在身后的手被握的发白,江疑听见自己说:“小事一桩,不必言谢。日后可要勤学苦练,再遇上今日之事,方有能力自救。”
不知因为什么,这个小姑娘笑的很甜,可落在江疑眼里却分外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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