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的来客没有一个人走出芙蓉居。
其实虽然有宵禁,但祝堂有宸王的身份在,唐为有太学太傅的身份在,在街上遇见巡防守卫,出示令牌登个记就行。可偏偏没人提让他们走的事情。
他们也没有一个人要走,趁着夜色,隔着灯烛对望。在这一晚之后,南维克正式参与到了朝廷的纷争中,或者他们有一个更确切的说法,独立的宸王派。
他们提供给宸王帮助,却又不肯过多的参与其他事情。正如苏击禾所料。苏击禾给他倒了一杯茶,看着对面的人“果然还是喝不惯么?”白扬提意静默着,揉着眉心“南维克人人嗜酒,喝不惯茶叶也很正常吧”苏击禾只是笑“人人嗜酒可不见得,我就知道很多人喝不得酒,偏爱茶饮”
许瑞意看着她“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探讨维克人喜欢喝茶还是喝酒的。”苏击禾也微微收了笑容“昨天夜里,宸王殿下和唐为一起去了芙蓉居,到现在都没有出来。他们会谈些什么,应该不需要我再来说一遍”
“宸王绝非良主,若是他们站在祝堂背后,我是一定会做些什么的。许瑞意,我不管你有多少顾忌,再有多少话想在我这里维护他们。但在现在,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能说服我自己。恕我不能让我接受他们。”
苏击禾不是在劝自己,她是在像许瑞意表明决心。祝堂不是她认为的良主,现在尔於走到这一步,无论是真心与否,苏击禾都排斥直接地与他接触。
许瑞意也看向他“宁尔於如今并没有族姓,只是因为大家顾及宁长老的恩情给到他的尊重更像是爱怜。但只要他失误一次,人们势必会争吵起来。此局好解。”
苏击禾将茶给自己倒了半杯“这不是我们该管的。尔於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南维克的事儿我不会多管。我不会与尔於为敌,朝堂之事向来不是独木桥,并非只能让其中一方存活。只是选择不同,道路不同而已。”
许瑞意本也不会真的将尔於逼上绝路,只是比起祝堂,他更信任绮安王,祝近琛。祝堂的思想太绝对了,绝对不是良主。但是只要有宁长老这份血缘在,许瑞意永远不会对宁长老在意的人为敌,无论那个人是宁长老的血亲还是部下。
许瑞意好奇“你一直在至宁城中,竟然也对尔於爱屋及乌到了现在还可以放过他的地步么?也是因为宁长老么?”苏击禾昂了昂头“你那宁长老的名气在至宁城中,远不及我们熙宁夫人”
他们不是要与南维克的任何人为敌,也没有站在任何人的对立面。管他时局动荡还是太平盛世,许瑞意想给自己找一个大放光彩的地方。一个可以恣意快活,才华尽显的地方。他是拘不住的野风,却不会随意教高楼大厦坍塌。
至宁还是太冷了,冷到二月天阴下来,不多时就飘了雪,覆盖在新开的梅树上。人走干净了,苏击禾静静看着霜雪阁中那盆被她圈养在花盆中的梅树,轻轻合眼“去晴云楼里替我请一趟弯眉姑娘。”
柳弯眉来的时候,还抱了把月琴。见她只是守着梅树发呆,轻轻叹了口气,先一步走进去,将月琴放在桌子上,肩上斗篷已经解开了,倒是一直没从柳弯眉肩上滑落。
斗篷上和她身上都沾了太多寒气,就这样直接闯到苏击禾面前,用冰冷侵入血肉的指尖触碰苏击禾的眉眼,捂着她的眼睛“苏击禾?还好么?”
苏击禾反握住她的手“也就你这般无所谓,旁人若是敢把寒气带进我屋子里一点儿来,我可饶不了他。”全然没有一点儿威胁的意思,更像是强行缓和气氛的玩笑。
柳弯眉没有接下这句玩笑,轻轻笑“你这屋子里连天烧炭,也亏你这株梅花到了现在还能再开一轮了。我不给你带点凉气过来,我看你也快被烧昏了,屋子里烧炭,可要记得通风才是”
苏击禾握住她的手,柳弯眉的指尖热的慢,一直都是温凉的状态,虽不至于刺激的人弹开,但也凉的厉害。就是这么一点凉,驱散了苏击禾的混沌“柳弯眉,我有点不明白了”
柳弯眉指尖猛地一颤,却被苏击禾更有力地握住“但我接受的。”
柳弯眉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名为自由的东西。她愿意帮谁就帮谁,愿意对谁隐瞒就对谁隐瞒。何况柳弯眉自小时候起就没有想过要把自己留在霜雪阁,苏击禾接受柳弯眉自己所做的一切选择。
如今柳弯眉在自己几次要求下,肯放出话去留在晴云楼,已经很是让人心满意足了。哪怕除了每月十九,柳弯眉会登台唱几曲之外,其他时间在晴云楼里都摸不见柳弯眉的影子。
柳弯眉还是把手抽了回来。今儿是二月初三,宿伯伯的祭日。她不愿意在这样的时候和苏击禾讨论过多的其他事,今天她心情绝对好不了哪里去,柳弯眉也知道的。“我把卿河带来了”
嘉兴末年,宿伯伯病重,于荣朔元年二月初三辰时去世。具体的时间没有人清楚,因为当时宿伯伯屋子里只留下了苏击禾。问题是只留下苏击禾,但苏击禾是刚好是卯时一过就抱着卿河出来了。
当时宿伯伯门口站了很多人,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辰时的时候宿伯伯应当走了有一会了,在那时候苏击禾的情绪已经整理妥当了。后面的事情柳弯眉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之后苏击禾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掌权霜雪阁。
当时柳弯眉在匀安城,只是收到了苏击禾派人送来的卿河。她当时直觉有事情发生,但是来的人并没打算告诉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问的再多得到的消息也只是小厮轻描淡写地一句“霜雪阁送来的”
那时候地柳弯眉没能赶回去,甚至知道宿伯伯去世都已经是在一个多月以后。那时候宿伯伯已经入土了。那时候她在幕后调音,得到消息的时候琴弦微微颤,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苏击禾,苏击禾该怎么办??
但是那时候她给苏击禾的信件,没有任何一封收到回信。
苏击禾没有回应这句话,正如她没有回当初的每一封信一样。柳弯眉起身,那件沾满寒气暖不热地斗篷总算掉了,她自顾自走到桌子附近,拿起卿河,坐到一旁的圈椅上,低着头安静地唱
“风起了,雨下了”
她和苏击禾相识至今,一起看过很多场雨雪了。无论是她被宿伯伯带回霜雪阁地时候,还是苏击禾站在门框后面不肯送别熙宁夫人的时候。无论是她们在一起扫梅花山的雪为来年的茶做准备的时候,还是柳弯眉低头坦白自己不愿学医的时候。
“荞叶落了,树叶黄了”
苏击禾愣了愣,抬头看着他。好在柳弯眉低着头,没能看见苏击禾眉眼里闪过的情绪,不然这首歌怕是唱不下去了“春来了,秋来了。心情起伏。”
一场又一场春秋,她们却很难相依为命。一个肩负着太多责任,走不开。另一个被压过,祈求自由。
苏击禾阖眼,在柳弯眉声音发颤一瞬间开口“时光流转,岁月沧桑。”
柳弯眉的声音漏了半句歌词,紧接着跟上苏击禾,两人合唱“不要怕,不要怕”
无论伤痛,还是苦难
柳弯眉哽咽着,手指停顿在卿河上,扶稳琴弦之后又去擦自己的眼泪。等苏击禾过来的时候,她没有问苏击禾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首歌,而是静静看着苏击禾,却听见她轻轻哼“和那流水一样多,为何在山岗等待孩子,回来,回来,回来”
柳弯眉猛地一颤,她本想告诉苏击禾不要怕,苏击禾却在把这句话换回来的同时,告诉她,回来吧。
柳弯眉问她“苏击禾,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苏击禾抬头反问“你回来了吗?”
晴云楼在霜雪阁对面,但是晴云楼不是霜雪阁。霜雪阁和晴云楼的距离,就像晴天和霜雪一样远。远到彼此相望,远到不可能共存。
苏击禾手里残存着一朵梅花,被她揉在手心,指尖染上梅花的香气。柳弯眉看着她,将她去起来,挽着她的手臂朝梅树走去,柳弯眉跨过那件斗篷,看着梅树上妖冶的花,失神“这种树,不该长在室内的”
苏击禾看着那件斗篷,表面已经没有任何凉意了,但是她伸手把斗篷从地上捞起来,特意去摸了里面的绒毛,还是凉的。她也看到那棵梅树“我会把这棵梅树移到外面去的,但是弯儿,不是现在。”
“花儿才刚开啊”
柳弯眉静静点头,苏击禾继续说“无论如何,继位的人不能是宸王。”柳弯眉本想安静地听,却听见苏击禾说“当初他被陛下抛弃的导火索,是宿伯伯发现了大量他与别人通信的信件。”
柳弯眉愣了愣“所以当初祝堂也有参与南维克的……”眼看她情绪不对,苏击禾与她拥抱“的确,我知道我现在告诉你这些,算得上卑劣,但是,这样子的话,柳弯眉现在会站在我这边吧”
的确,柳弯眉做梦都想给自己报仇,当然不会想让祝堂顺心顺意。但她只是问“劳音知道这件事儿吗?”
苏击禾点头的瞬间,分明感觉到柳弯眉眼睛被不可置信占据,传递着一句“帮我”
苏击禾,帮我,我不想让祝堂好过
苏击禾摇摇头,满是怜惜“弯儿,不是我帮你,是你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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