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不想受婚姻的束缚,却想要在子嗣上占尽武家便宜,天后再一次被那两个人的精打细算气笑了。
男人在她们眼中是玩物么?
算计一个薛绍不够,现在还要去祸害一个武攸暨?
天后实在忍不住笑出声。
真是人才。
当年将上官婉儿送到她身边,倒是全了这对卧龙凤雏。
太平历来是骄纵,行事都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天真残忍。
她扶了扶额,似乎都能想到那两个混账是如何在这寝殿中谋划借着由头去欺负薛绍,又是如何盘算让那武攸暨做个传宗接代的幌子。
即便如此,也让她愈发觉得有趣,她们顺从却又从不逆来顺受,甚至还能新意频出。
“婉儿你出去。”天后突然开口,“本宫跟她有话说。”
上官婉儿如释重负,立即行礼退出。
天后缓缓起身,墙上投下的阴影将太平完全笼罩其中,“你为何爱得如此执迷不悟?”
太平自己都未深思过这个问题。
她回想起刚刚动情的那一瞬,有些恍惚的回答,“儿臣自己也不知道,但…每次见到她,我就控制不住…”
上一世她本也不厌恶薛绍,否则也不可能与他孕育四个孩子。
但见到薛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迷茫,“朝中才华横溢之人又何止她一人,但每次儿臣见到她,就忍不住想靠近,想触碰…”
这样的感觉从上一世开始就让她着迷,甚至深陷其中。
“噢,上官婉儿给你下蛊了。”天后斩钉截铁的嘲讽。
太平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论断噎得说不出话,但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下又少了些方才的剑拔弩张。
天后向她伸出手。
“来。”
太平怔了怔,迟疑地将手放在母亲掌心。
那只执掌乾坤的手,此刻却带着罕见的温柔,轻轻将她从地上扶起,拉在自己身旁坐下。
“阿娘,你知道么?她在我心中是光前绝后的存在,若是她此刻死在我眼前,我便觉得这世间一切都不再有意义,这万里山河于我便是永寂之地。”
她似乎回忆起上一世在她的灵堂前哭得肝肠寸断的感受,伏在天后肩头止不住的颤抖。
最可怕的是她就那样如游魂般在这世上又活了三年。
自裁的那日,李隆基不会料到这对她来说本就是一种解脱。
她总算不必在漫漫长夜中痴等着,那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
“阿娘,你别让我再失去她了…”
天后有些感到震惊,十六岁的孩子哪里会爱得这般厚重,仿佛经历了几生几世的刻骨铭心。
她轻轻拍着太平的后背,为她唱着儿时最爱听的童谣。
“月儿圆,照长安,
朱雀街,静悄悄。
更鼓声声慢。
曲江池,睡莲花,
金鱼摆尾不喧哗。
大明宫,灯熄了,
百官都回家。
阿娘怀,似暖舟,
摇过星河慢慢游。
阿耶在,守门外,
虎贲护我儿酣眠。
月儿明,风儿静,
我儿梦里笑盈盈。
待到晨光映窗纱,
再骑竹马过家家。”
太平听着童谣揽着阿娘的腰际沉入梦乡。
天后俯身,轻柔地将女儿横抱而起,妥帖地安放在锦榻上。
殿门轻启,上官婉儿垂首立在廊下。
天后的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随即又敛眸沉思。
半晌,才听得旨意,“公主睡了,你随本宫去九洲池走走。”
夜风带着水汽拂面而来。
天后驻足池边,并未回头。
“上官婉儿。”她的声音带着一阵寒意,“你告诉本宫,公主说的‘不想再失去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将上官婉儿问懵了。
应该是指的不想像上一世一样再失去她…
但又如何能跟天后解释。
“你做过什么对不起公主的事?”天后骤然回头,“听说你给薛绍那个怀孕的外室找了个宅子,你倒是会替人分忧!”
上官婉儿抬头,正对上天后责问的眼神。
她此刻真的是比窦娥还冤。
一旦君王被女儿触动了心中的柔软,顷刻间便会化作护犊的苍鹰。
并且是丝毫道理都不讲。
但这般语气,至少也证明天后不会再阻止她与太平。
想到这里,她甚至有些欣喜,但也将强制压于平静之下,并未显露出来。
“天后,您冤枉臣了,那宅子是公主找的,人也是公主安置的…”她话语中有一丝无奈的委屈,“至于再失去…许是公主魇着了?”
她将一众干系都推到了太平身上。
反正…
太平会帮她托底。
她说得从容随意,听的人自然也能感受到她与太平之间的亲密无间。
看来…
这个女驸马,如今是非要认下不可了…
天后转身离开。
走出几步又叮嘱,“公主方才睡熟,你回去时手脚放轻些,莫要惊扰了她。”
“还有…她哭过了。”
“回去好好哄着。”
轻轻推开寝殿的门,殿内只余一盏守夜灯。
太平果然睡得不安稳,眉心微蹙,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
婉儿在榻边坐下,太平便有所察地睁眼。
“你回来了...”她声音带着睡意,却本能地往她身边靠,“母后为难你了?”
“没有。”婉儿将她揽入怀中,轻抚她微肿的眼皮,“天后只是...让我回来好好哄你。”
太平在她颈间轻笑,“那你准备如何哄?”
婉儿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痕,“比如这样…”
这哪里是哄,分明是占便宜。
太平轻“噫”了一声,伸手推了推,有些嫌弃,“少作痴态。”
上官婉儿却就势握住她推拒的手,贴在颊边,“那公主教教我。”
愈发不要脸。
她狠狠瞪了她一眼。
那人神态却依旧。
“今夜我不想。”她裹了锦被转向另一边,“你别碰我。”
上官婉儿,“….”
这又是闹的哪一出?
方才天后在时,她其实根本未曾入眠,前世种种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流转,早已没了心情。
“今日公主是如何将天后引过来的?”
既然失了那份旖旎情致,上官婉儿便寻了些朝堂事务来说。
不过是想与她多续上片刻交谈——她总怕那夜的事还被她记在心上。
兴许是方才面对天后的诘问,冲散了些晦气,连日的虚弱都随着那口浊气尽散,上官婉儿现下竟觉得身子松快了起来。
太平背对着她,锦被下传来闷闷的声音,“去了山风馆,那里遍布裴炎的耳目,得了这般意外之喜,岂能不差人星夜入宫,向母后献宝?”
但以天后多疑的性子,但凡察觉到半分蛛丝马迹,便会层层推演,怎会不知这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朝堂的事谈的实在有些生硬,上官婉儿看着她的背影,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公主是想借力打力,将山风馆这层窗户纸在天后面前捅破么?”
许久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就在上官婉儿以为她已熟睡,正欲起身熄烛时,幽暗中传来她低沉的声音,“一旦山风馆暴露在母后眼前…三娘她们,可还有活路?”
自然是没有的。
敢在天后眼皮底下建立这样的情报网,本就是大罪。
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上官婉儿轻声提醒她,“上一世是裴炎助天后将太子从皇位上拉下来的。”
“若是出了山风馆的事,怕裴炎也会受到牵连。”
届时,他怕是便会失了辅政大臣的名头。
“母后难道是依靠裴炎成为一代女皇的么?”太平转过身看着她,“不是因为有母后才有裴炎么?”
这便是她们二人之间思维的差距。
上官婉儿总习惯将人视作棋盘上的棋子,权衡得失,步步为营。
而太平天生就从不会受困于单一棋子的去留。
总是会怕空气突然的安静。
“但做事缜密些总是好,不是么?”上官婉儿想给她腾出些位置,头皮却被扯得生疼,“你压我头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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