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婉儿被她这话说得一怔,随即失笑,“被吓到了?”
太平的手肘无力抵在案几上,声音变得很轻,“母后的棋局太大…上一世我们便未能窥见全貌。”
“这一世…我们真的有先机么?”
身旁的人忽然执起她的手,神色端肃,语气却带着戏谑,“那我们不如一起去死吧!”
太平先是一愣,随即恼羞地抽回手推开她,“好烦啊你这个人!”
“这个事过不去了对吧!”
上官婉儿顺着她推拒的力道向后一仰,旋即又笑吟吟地凑回来,“好了,不闹你了。”
“我们…早些安置吧。”
她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当即便软软地抱紧了婉儿的手臂,将身子依偎过去,额头抵着她的肩头,“今日不想……”
不等婉儿回应,她又絮絮地诉起苦来,“前夜几乎未曾合眼,昨日又奔波整日,晚间宴上还被灌了几盏酒…现下真是骨头都散了架,只想躺着。”
她仰起脸,眼底漾着朦胧的睡意与一丝讨好的央求,“过几日,过几日定然好好补偿你,可好?”
好!
怎么可能不好!
上官婉儿心底软得一塌糊涂,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都依你…”
说着便要将人扶起,太平却赖着不动,反而得寸进尺地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了过来,揽着她的脖颈笑吟吟说道,“走不动了…”
娇气…
但也不伸手去抱,嘴角噙着笑看着她,“那该如何呢?”
瞬间太平变了脸色。
她实在累到了极点,让你抱就抱,哪有那么多东拉西扯的说辞。
随即抬手一推,单说了个“滚”字。
说罢也不再看她,径直起身走向床榻。
“今夜,你睡小榻。”
话音未落,一只软枕并一床锦被便从帐内掷出,不偏不倚落在婉儿脚边。
难得与她撒个娇,倒拿起乔来了。
蹬鼻子上脸,活该找罪受。
上官婉儿揉了揉额角,俯身将散落在地的枕被抱了满怀,心头莫名涌上几分委屈。
分明只是想逗她一逗,怎就惹得她这般动怒?
她白日在公主府闲了一日,晚间回宫也不过倚着软枕翻了几页书,此刻自然精神奕奕。
见太平连指尖都懒得动弹,还当是寻常的撒娇,一下子也没有体会到对方连日周旋在朝堂宴席间的殚精竭虑。
“我索性回檀园睡!”她忍不住朝内室方向提高了声量,“占着别人的地儿,倒是说撵就撵!”
帐内静默一瞬,随即传来太平冷飕飕的嗓音,“去,索性全都搬过去!”
太平径直走到紫檀书案前,将堆满案头的《汉书》注疏并青玉笔山猛地揽入怀中,哗啦一声全摞在婉儿臂弯里。
“接好了这些心头肉——”她转身又抽出插着珊瑚笔的砚台,连墨带砚掼进对方怀里,“省得明日寻不见了又找些理由来叩门。”
上官婉儿被这劈头盖脸砸来的物件弄得措手不及。青玉笔山硌在臂弯里生疼,那方沉甸甸的砚台又险些滑落,她手忙脚乱地去捞,怀里的《汉书》注疏又哗啦啦散落一地。
更要命的是,那砚台里未干的墨汁正顺着衣襟往下淌。
上官婉儿僵在原地,低头看着怀中摇摇欲坠的文房四宝,又瞥见衣襟上迅速晕开的团团墨迹,终于忍无可忍地抬头。
“李令月!”
太平非但没停手,反将叠好的官袍也重重按进她怀里。绯色锦缎瞬间被未干的墨迹浸透,与雪白寝衣糊作一团。
“听着,”她指尖戳着婉儿怀中最上方的蹀躞带钩,“要么现在就抱着你的家当滚回檀园去——”
“要么就这个姿势站满一个时辰,"她拂袖转身,“看我治不治得了你。”
天爷...
这绯色官服可是明日大朝会要穿的!
上官婉儿还来不及心疼官服,那根蹀躞带就"哐当"砸在脚边,带銙在青砖上迸出清脆的响声。
金玉带銙裂了…
要死了要死了…
这金镶玉的蹀躞带可是天后亲赐!若教人知道才到手不过三日就.....
她连忙用膝盖顶住下滑的物件,手中的东西都成了烫手山芋,只怕再摔碎哪件御赐之物,那才真是要了性命。
这般狼狈模样若真抱着穿庭而过,怕是要惊动整个禁苑。
今夜只能在这寝殿里,老老实实站足一个时辰了。
太平却像是骤然来了精神,扬声道,“青梅!让小厨房做碗元宵来。”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青梅便捧着食案碎步而来。
可刚绕过屏风,就被眼前景象骇得僵在原地——上官大人墨迹斑斑地抱着满身狼藉,脚边还散着碎裂的玉带。
上官婉儿恨不得当即化作梁上尘灰。
偏生太平还慢条斯理搅着玉碗里的元宵,桂花蜜香丝丝缕缕飘过来。
随后端着瓷碗走到上官婉儿身侧,莹白的元宵在勺中微微颤动。她故意将勺子凑近对方唇边,甜香混着墨汁的气息萦绕在两人之间。
“啊——”她拖长了语调,“张嘴。”
这出戏青梅看得入神,却被太平瞪了一眼,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我不吃!”上官婉儿紧抿着唇偏过头去。
狗东西,还挺有骨气。
“我数三声,吃一个少站一刻钟。”她的手悬停在她嘴边,“一…”
“二”字尚未出口,上官婉儿已低头含住那勺元宵。
温热的糯米在唇齿间化开,枣泥馅的甜香瞬间弥漫。
她囫囵咽下,耳根微微发烫,“现在能放下一件了?”
这哪里够…
太平搅着碗里澄澈的汤汁,“你若愿以诗相易,一句诗,便可卸一件。”
上官婉儿垂眸望着衣襟上淋漓的墨痕,清声吟道。
“罗衣漫染玄痕污。”
太平挑眉,伸手取走那方岌岌可危的砚台,“继续。”
“银钩坠尘碎璧孤。”
第二句甫落,太平轻轻抽走她怀中那卷《汉书》注疏。
婉儿望着衣襟上淋漓的墨迹,声音渐低,“自违家范遭君谴。”
还知道是自己犯了家法。
上官婉儿的声音带着几分轻颤,吟出最后一句,“寸心犹可重绾无。”
这算是求饶了。
太平将她怀中最后一件物什轻轻取下,连带着那方污浊的砚台也搁到一旁。不等上官婉儿反应,便伸手环住她的腰线,全然不顾未干的墨迹沾染自己的寝衣。
“乏了么?”她指尖在后腰上轻抚,声音里带着软糯的气息,“我补偿你好不好?”
她正轻按着她后腰上的命门,又说着这般软糯的话,只觉得浑身发软。
膝弯倏地发软,上官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险些跌进那片温香软玉之中。
方才强撑的骨气霎时消散,只得倚在太平肩头轻喘。
“乖。”她轻吻着婉儿颈侧脉动,“我好好补偿你…”
要了命了…
这打一棒给一个枣的手段跟她阿娘学得倒是一摸一样。
她突然醒悟过来对她说道,“今夜我要在上边。”
太平笑了。
这混账,如今倒计较起这些来了。
她漫不经心地在她的耳廓上轻轻摩挲,“说说看,想怎么个在上法?”
“今日…想怎样我都依你好不好?”
婉儿眼中微亮,忽然倾身咬住太平的耳珠。
短短一句话,让她呼吸微乱。
“…依你。”
她想在太平身上作画。
软塌上,上官婉儿执起螺子黛,笔尖悬在太平心口寸许。
突然却改用指尖蘸取朱砂,沿着锁骨的弧度缓缓晕开胭脂色。
“画什么?”太平仰头轻笑。
她并未回答。
烛光下,她聚精会神的执笔作画,笔锋游走如春溪破冰,在雪原般的肌肤上勾勒墨线。
黛青枝叶从腰窝蜿蜒向上,朱砂点染的花瓣在起伏处渐次绽放。
在笔尖扫过肋下时,太平忽然轻颤——牡丹的根系正扎在最敏感的脉络上。
行笔如云水逶迤,最后只差点上花蕊。
上官婉儿忽然俯身,以唇代笔….
一朵娇嫩的牡丹在太平的腰际倏然绽放,花蕊随着呼吸缓慢起伏。
次日,晨曦透入绡帐,映出满地狼藉。
床榻边散落的官袍上墨痕斑驳,太平腰间那株牡丹却在晨光里格外耀眼。
完了…
今日是要大朝会的。
上官婉儿倏然睁眼,待要起身又顿住——太平正枕着她的手臂酣睡。
她小心翼翼抽出手臂,却不慎惊着她。
太平往她怀中蹭了蹭,睡意朦胧地呢喃,“朝服...去寻崔姑姑借。”
她慵懒地翻了个身,“玉带在青梅处收着...莫让母后瞧见你这般模样。”
又拉着她的手从后面抱着自己,“里衣领子也穿得高些,我昨夜实在是动情得厉害,没收住力道。”
昨夜种种不受控制地浮现——那不管不顾的情态是她从未见过的。
上官婉儿猛地摇头,迅速从她身侧抽回手。
不能想,再想今日真的不用上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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