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口不择言

又是一年的初春,这意味着满园的梅花又要谢幕了,但沁园掉落的残梅历来是要留到深春时分的。这是太平的吩咐,但凡是梅花即便是落下也要留着,只为让那暗香更持久一些。

女子站在园中只感叹这与世无争的清简情怀像极了曾经的她,不争不抢不张扬。而如今她却卷入这残酷的政治之中,她害怕那洁白的衣襟沾上半分污秽腌臜。

“月儿,才生产完,怎就站到这风口处?”男子手拿大氅走到她身后披上。

太平回头看着这个男人,他除了毫无才干,可称得上一位好的夫君,面容姣好,温柔体贴。太平在心中是有愧于他的,她无法忘记那个人,她的心始终都不由自主想向她靠近…

“无妨,三郎今日怎回来得这样早?”

男子叹了一口气,“别提了,今日朝上陛下想让韦玄贞担任门下侍中,在大殿之上同几个宰相吵得不可开交,我见势头不对便赶紧开溜…”

太平拉过他的手,严肃说道,“如今正逢多事之秋,三郎本就是闲职,没什么事就不要上朝了。”

薛绍笑着摇摇头,“我一个闲职能招来什么事?月儿是多虑了…”

太平放下他的手,双手交叉放在腰间,看着远处的梅花,心中的愧疚之意渐浓,“三郎就听我的吧,我也是只想关门好好过日子罢了,朝堂中事离得远些总是好的。”

薛绍不解其意,在他的理解中,如今不过是新皇登基扶持自己亲信的基本操作,同他们又有何关系,但见太平如此决绝,还是点了点头。

院外来人禀告说道,“上官大人来传旨了。”

薛绍扶起着太平的手臂,“月儿回寝殿吧,我去接旨就好。”

“不用,我与你一同去。”

上官婉儿身着一袭素衣长袍站在公主府的正殿前,身形挺直。太平已然忘记她什么时候起便不再着广袖女衫,总是以一袭男装示人,发髻也是高挽在头顶。

远远望去那人比年少时更多了几分成熟稳重,也更多了几分冷峻。

“上官大人。”

那人在院中转身颔首行礼道,“臣参见殿下。”

随后便宣读了诏书,无非是一些赏赐与慰问之语,太平示意女使将物件接过,看到她的手冻得通红,“大人进屋喝杯茶吗?”

女子将手掩盖进大氅之中,“谢殿下,臣还要回宫复命,就不叨扰殿下了。”

太平点点头,“也好。”

上官俯首离去,身后的人看着她的背影,步履坚定而自信,发髻上的绯色发带随风扬起,在雪地里尤为显眼。她历来喜爱将极为鲜艳的颜色点缀在不起眼的地方,宛如水墨画中的神来之笔。

同那首“彩书怨”一样,有一种掩人耳目的张扬感。

李显同母亲的斗法才刚刚开始就已然输得一败涂地,他太过于心急了,或者说是韦香儿太过于心急,一个从未接受过帝王教育的藩王初登大宝就想着要一步登天,那江山这块大饼也太好啃了一些。

“听说韦香儿将平康里的艺伎脱了籍给你送过去了?”武后坐在乾元殿的大殿上问道身旁的人。

“是,臣将她安置在书斋院的偏殿中。”

武后有些忍俊不禁摇摇头,“她也真是想得出来。”

“若真让显掌权,韦氏指不定还能做出什么荒唐事。”

上官点点头,“天后说的是,不过皇后母家人丁单薄,除了一个韦玄贞以外,家中别的亲戚大多都是出五服了。”

“那就更不能让韦玄贞去门下省了。”武后思忖了一下说道,“这样,婉儿将诏书拟好给韦氏送过去,让她去跟裴炎那个老东西较劲。”

“你也落得清净,省得她再给你塞些什么乐伎舞伎。”

“诺。”

“婉儿以为,旦是否要比显要好一些呢?”武后突然发问。

“臣以为天后当政才足以稳定大局。”上官俯首回答。

“何以见得?”

“有您在,韦皇后做不了第二个您,裴炎也做不成第二个长孙无忌。”

短短一句话让天后大悦,她笑声爽朗的说道,“不愧是婉儿,一语中的!”

随后又沉下音调说道,“不过,韦氏的动作确实有些大了,还是得好好打压一番。”

“天后说得是,臣以为皇后如此心急,出错是难免的事。”

武后笑道,“不错,我们便耐着性子等吧,有人比我们还心急呢…”

说完看向上官问道,“裴炎还是时常去相王府吗?”

身旁的人摇摇头,“回天后,金吾卫来人报,裴公时常与相王在洛阳城中的一茶肆会面。”

“茶肆?”

“是,这个茶肆明面上是茶肆,实则是朝中大臣暗通款曲的地方。”

武后思忖了一会说道,“金吾卫太张扬,不适合做暗哨,去洛阳城中找上一队不良人安置在坊间,本宫要看看这些大臣私下到底都有什么来往!”

“但婉儿事务繁多应是分身无暇,嫣儿又从未跟市井打过交道…”

正当武后为难的时候,上官说道,“臣身边还有一名叫姝儿的宫人,她自小在市井长大,性子也算泼辣,应是可以担当此任的。”

“就是那个之前被本宫发配去做果子糕点的女子?”

“回天后,经过这几年的磨砺姝儿性子已然沉稳多了…”

武后点点头,“婉儿既然这样说,那便就她吧。”

上官婉儿刚踏进书斋院正殿的门槛,姝儿便迎上来说道,“那位苏娘要见您。”

上官摆摆手,“不见,你将她好好安置在偏殿,一应吃喝穿戴都供应足了。”

说完便走到书案前坐下,李嫣儿将手炉递给她调笑道,“如花美眷…又抚得一手的好琴,为何不见?”

“嫣儿喜欢吗?那就留在身边当个女使吧。”那人头也不抬说道。

“皇后送给你的,我可不想夺人所爱…”

上官端起桌案上的茶碗,轻吹了吹面上的茶沫,“我正愁找不到地方安置她,嫣儿若是能留在身边倒是两全其美了。”

“绝色美人,留在身边总有用处…”李嫣儿在她身旁坐下为茶碗中续水。

这时候殿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争执声,仔细听便分辨出来是苏娘想要见上官,被姝儿阻拦在殿外。

“美人找上门来了,大人还是别伤了人家的心啊…”

上官婉儿沉下一口气,对门外的人说道,“让她进来吧。”

女子的脚步谨慎而轻薄,落在大殿的地砖之上让人不忍有些心疼,她跪在书案前双手交叉向面前的人行礼,“奴见过大人。”

“既已然脱籍便不用再自称奴了,宫中的规矩是自称妾的。”上官婉儿提醒道。

“是。”

“你所为何事?”

女子低着头,发髻两边的碎发拂在脸颊两侧,楚楚可怜的样子,“妾…不知为何被带入宫中,心中惶恐…”

李嫣儿起身走到她跟前将人扶起,“姑娘不用惶恐,进了宫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有上官大人养着你…”

说完还看向书案的人挑了挑眉,“是吧?大人…”

上官没有理会她的话,看向女子说道,“你安心住下便是,有什么需要就同姝儿讲。”

“大人…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此前大人不是让妾打探韩青的消息,妾可以…”

上官摆摆手,“你既然已然脱籍,且进了这书斋院,以后便不必再以色侍人。”

李嫣儿也接话道,“听闻姑娘也是通经史子集的?”

女子点点头,“略通一些。”

“那为何会没入贱籍呢?”

“妾的父亲是个酒鬼赌徒,那一年我才六岁,他欠赌坊钱,便瞒着母亲将我卖到了平康里。行首见我聪颖,长得也有几分姿色,便当做花魁来培养,琴棋书画自然也是要样样懂一些。”

上官听到这里倒是饶有些兴致,“都读过哪些书?”

“回大人,汉书,庄子,论语,这些均读过一些。”

李嫣儿同书案前的人相视一望,随后说道,“姑娘放心,先回去吧,大人不会让你没有事情做的。”

女子点点头,起身颔首从大殿之中离开。

元宵一过,洛阳城便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天街上的樱花也在一夜之间悄然绽放,九洲池上的冰雪也终于融化了。但即便是浓浓的春意,还是掩藏不住朝局中的风雨飘摇。

李显手拿着诏书亲自到中书省找到裴炎,众大臣见皇帝亲自前来,纷纷上前行礼,李显喝令他们悉数退下,只留下裴炎一人。

“裴公为何将诏书驳回?”李显走到他面前质问道。

“陛下,韦玄贞毫无政绩,也毫无功德,冒然提升到门下侍中的位置怕是难以服众,陛下总不能就因为是您的老丈人便任人唯亲吧?”

李显怒火中烧,将手拍在桌案之上,“这天下到底是朕的还是你裴炎的?”

裴炎也丝毫不示弱,“这天下自然是陛下的,但陛下任人唯亲是准备将天下交给他韦玄贞吗?”

男子气的面目狰狞,一封诏书而已,他只想任命个门下侍中而已,便遭到多方阻拦,心中越想越气,张嘴便说道,“就算朕将这天下交到韦玄贞手中又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整个屋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裴炎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微笑,他俯首道,“陛下还有事吗?”

李显也自知言错,但话已然出口又如何收得回,他嘴角微微颤抖,极力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但裴炎说的那句话激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最终慌忙从中书省离去。

回到仙居殿后,他匆匆走到寝殿之中唤道,“香儿,香儿!”

“不好了不好了,我闯祸了闯祸了!”

寝殿中的女子匆匆走到他跟前,“陛下怎么了?”

李显将来龙去脉讲予她,女子咬紧牙关抓着他的手说道,“到时候若是天后问起,陛下便咬死不认,她能耐你何?”

这市井无赖的做法,倒是附和韦香儿的禀性,但是她却没想到话语权这个东西永远都不是掌握在弱者的手中,没有权利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有。

李显怏怏点点头,事到如今他能仪仗的也只有这位结发妻子而已。

而李显前脚走,裴炎后脚便到了乾元殿,武后听到他的回禀当即大惊失色,“他果真那样说?”

裴炎一脸悲愤的样子,“是啊天后,老臣当即就面色铁青…您说陛下若是真将这天下交于韦玄贞可如何是好啊?!”

上官婉儿知道,天后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个逆子!”武后拍案而起。

停顿一下又说道,“那裴公以为应当如何?”

“臣以为陛下确实难当大任啊…长此以往难免不真的将高宗皇帝留下来的江山拱手让人呐!”

武后没有立即表态,“毕竟显是高宗皇帝亲自立下的皇帝,本宫再想想,裴公先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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