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后在含元殿换上寝衣,褪下发簪,听着身旁的宫人说道,“上官大人在回宫途中晕倒,殿下去看了之后便离开了。”
“回瑶光殿了吗?”
“回天后,是的,殿下此刻应该已经到瑶光殿了。”
“去瑶光殿吧。”
武后一身素衣,身后只跟着一名宫人,自己徒步走到瑶光殿,殿内的宫人都被驱散到了外面,看到武后纷纷行礼。
推开门走进殿内,依旧是昏暗无比的灯光,总是笼罩着阴郁的气息,太平倚靠在榻上,抬眼看到武后走过来,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看着自己的母亲未梳发髻的样子,有些恍惚。
似乎看到了儿时哄自己入睡的阿娘。
武后走过去坐在床榻边,让太平侧身伏在自己的腿上,轻拍着她的手臂。
“月儿对她情根如此深种吗?”
太平的头埋在武后的小腹前,身体微微有些颤抖,“您早已知道的。”
“那薛绍呢?月儿不也很喜欢他吗?”武后问道。
太平抬头看着武后,“他…第一次见到他时,心中也是欣喜的,但嫁给他时却没有那种期待。”
“母亲知道期待的感觉吗?”
武后此时更像是一位慈祥温和的母亲,看着旁边摇曳的烛光点点头说道,“母亲也曾期待过你的父亲。”
太平起身倚靠在武后肩头,“是的,与薛绍在一起没有什么不开心,但也没什么期待。”
“我不会为他种上满院子的梅花,亦不会去猜测他的心思,在他面前也不会像长了七窍玲珑心一般脆弱。”
“更多的是妻子的责任,他很多思想与我相悖,我也只是一笑而过,不是认同,而是不想争辩,落得清静。”
“他又确实很好,风度翩翩,彬彬有礼,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做一个好妻子呢?”
“但我知道我对他是缺了很重要的东西,让我们之间无法完全契合。”
武后又缓缓说道,“薛绍谋反,母亲并不是想置他于死地。”
“母亲,我知道,以他的性子,不会苟活的。”太平继续说道,“或许命运总是在让我向婉儿靠近,即便是在公主府那几年,我心中也仍在向她倾斜,不由自主。”
“我总认为,我与她缘分未尽。”
武后抬手拦住她的肩,“你知道婉儿怎样才能与你在一起吗?”
“你将她犹如一只宠物一般,豢养在公主府中。”
“闲时便去看看她,忙时便将她放置在一旁。”
“她须得忍受坊间及府内的各种闲言碎语。”
“或是你们犹如偷情一般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互诉情意。”
一边从小宠到大的女儿,另一边是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近臣,虽不是女儿,情感上也早已超越亲人了。
她历来对这两位天之骄女要比旁人纵容一些。
太平摇摇头,“不可以。”
她脑海中闪过第一次在掖庭见到她时的场景,画面中因为她的存在,连烈日都变得温和起来,她喃喃低语道,“她那样高洁,那样骄傲。”
武后轻拍着她的后背,“那就放下吧,将氤氲放在心里。”
“你们都是母亲最寄予厚望的人,母亲甚至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彼此吸引,那为什么不去彼此成就呢?”
太平神色开始放空,回味着母亲所说的话,世人皆道母亲的残忍,但却不见她的睿智,这是父亲走后,第一次她作为母亲的身份与自己谈话。
她如父亲一般脆弱易碎的心灵终究还是要母亲来拼凑。
六月初六的贞观殿侍宴,聚集了李氏宗亲以及武氏族人,武攸暨的席位被安排在太平公主身旁。
他面容憨厚,在公主身旁贴心的夹菜,斟酒,太平轻声道谢,相敬如宾。
上官依旧站在武后身旁,目不斜视,她遗憾的事太多了,一件覆上另一件,也就尝不出什么滋味。
武后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画面,抬手说道,“依本宫看,太平与攸暨就尽快办了。”
“公主府邸不变,例外将太平的封户提到一千两百户。”
太平端起酒杯起身说道,“儿臣谢母后。”
说完还是不由自主看了看上官,毫无波澜的面容,也是在意料之中。
席间众人纷纷起身道贺,武承嗣将手扶到武攸暨身上对太平说道,“表妹,我这位堂弟为人质朴,要是有什么不周到的,尽管来找表哥告状!”
太平笑了笑,“攸暨为人质朴,若有什么不对,也是在我了。”
武攸暨在一旁憨憨的笑,他历来不善言辞,但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得出对自己这位未婚妻子是满意的。
话音刚落,旁边一位五六岁的小娃娃拉扯着她的裙摆抬头喊道,“姑姑!姑姑!”
太平低头看到后喜笑颜开,将小娃娃抱起,“是隆基啊,隆基也来向姑姑道贺吗?”
小娃儿郑重的点点头,“姑姑,隆基祝姑姑与姑父,皓月描来双影雁,寒霜映出并头梅。”
这一句话让当堂的人都大笑,“殿下好文采呐!”
“姑姑谢谢隆基了。”然后将他放下,又对身旁的小儿子说道,“崇简带着隆基去玩吧。”
说完后她抬眼用余光看到上官正朝这边走过来,她不由得手心起了些细汗,装作若无其事的与旁边人交谈。
“殿下。”
听到这声音的人,心跳似乎感觉漏掉了一拍,转头看到她举着酒杯,嘴角含着微微笑意。
“上官大人。”她的语气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生硬。
“殿下,臣祝殿下与驸马,红妆带绾同心结,碧树花开并蒂莲。”那人语气沉稳的说道。
“谢过上官大人。”
敬过酒上官准备转身时,却被太平喊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走出宫殿便少了许多喧嚣之声,二人一路从贞观殿走到陶光园,蛐蛐在看不见的地方唱着歌,园中的湖水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微微的柔波,一切都透露着安宁与祥和。
“日子定下了吗?”上官先开口问道。
“嗯,监察院拟了下个月初二,是个好日子。”
话闭后二人又回到了沉默,不知不觉从园中走到了明堂殿外,太平抬眼望去,华丽的外墙盘绕的金龙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对比下她与身旁的人看起来显得甚是微不足道…
“听说母亲在遴选女侍卫?”
上官点点头,“薛怀义历来性情乖张,不稳定,天后怕哪一天发起疯来身边没有什么人拦得住他。”
“母亲好像很孤独。”
“自从高宗皇帝驾崩之后,天后时常会坐在寝殿失神。”
二人走到玉阶上,夏日的晚风在耳边轻拂,不经意的揉搓着太平的内心。
“我府上有两名面首,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入宫中吧。”
“能替我陪着母亲,也算尽孝了。”
上官将手搭在玉石栏杆上,点点头,“殿下有心了。”
“婉儿…”太平张嘴想问什么,声线却又戛然而止。
“殿下是想问臣,为何还不婚娶?”
太平默然,身旁的人看向远处,眼神深邃而让人捉摸不透。
“留在天后身边,臣所追逐期待的便有一线生机。”
太平想到那夜母后的话,抬头看向她,“除了母后,上官大人就没有其他选择了吗?”
“比如本宫呢?”
眼前的人雍容华贵,高高挽起的发髻又为她增添了更多的庄重与威严,语气让人不容抗拒,上官不知道她意在何为。
“殿下,您是什么意思?”
太平的眼眸更加凌厉,音调也更加低沉。
“本宫曾记得你向韦姐姐许诺,若是她要统领千军万马,你便誓死追随。”
“那本宫呢?上官大人要追随本宫吗?”
她可能无法成为自己光明正大的爱人,但她必须要成为自己政治上的帮手。
上官抬头目空四海,微微一笑,“臣为何要选择殿下呢?”
“在母亲之后,只有本宫与大人立场一致,若想要为女子开拓一番新的天地,大人还有别的选择吗?”
上官面色冰冷,犹如寒风拂面,“那殿下心中装了什么呢?”
“大人难道以为母亲心中就装满了全天下被束缚的女子吗?”
太平出生高贵,她不懂得女子在底层的艰辛,若不是婚姻被母亲所破坏,这一生她应是如称号一般太平的。
如今要让她体会民间疾苦,上官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垂拱对太平说道,“殿下明日可否与臣一同去趟洛阳府衙。”
太平虽疑惑,但也还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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