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楚遂安抬手抹去淌至眼角的血迹,触手一片湿黏。他依言缓缓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之上,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声音平静无波,“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的胸膛剧烈起伏,指着楚遂安的手指因盛怒而微微颤抖,“逆子!朕就是太纵着你了!总想着你母妃去得早,朕对你多有亏欠……便对你那些荒唐行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猛地一拍龙案,声响骇人,“原以为你只是顽劣,不成想竟纵得你如此无法无天!如今竟敢……竟敢当街行凶,残害朝臣之子!你真当这王法,这律例,都治不了你了吗?!”

车骑将军董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嘶哑悲怆,“陛下!陛下明鉴啊!我儿卓枫昨日还生龙活虎……怎料昨夜便横死街头!不是他,还能有谁?!求陛下为老臣、为臣那枉死的孩儿做主啊!”

他句句泣血,目光如刀般剐向楚遂安,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一旁的宰相鸦延,原本眼观鼻鼻观心,此刻却微微抬眸。他心知自己女儿鸦云隐与楚遂安之间尚有那未言明的“交易”牵扯,此刻绝不能任其轻易倾覆。

他上前一步,声音沉稳地开口,看似公允,实则悄然将水搅浑,“陛下息怒,车骑将军节哀。臣以为,此事关乎皇子清誉与朝堂重臣之子性命,非同小可。仅凭街头流言便下定论,恐难服众。”

“不知……京兆尹或大理寺可曾呈上确凿证据?例如人证、物证,或是仵作的验尸格目?唯有铁证,方能不枉不纵,令真凶伏法,亦还无辜者清白。”

他这番话,既未直接偏袒楚遂安,又巧妙地引导皇帝思考证据不足的问题,暂时缓和了御书房内一边倒的问罪之势。

楚遂安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只觉一股荒谬之感直冲心头。

他竟低低嗤笑一声,抬眼望向龙椅上盛怒的帝王,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讥诮,“父皇,儿臣平日总嫌丞相大人古板顽固。可如今看来,连最讲规矩的老顽固都知晓要凭证据说话。父皇却问也不问,直接便给儿臣定了罪?”

他目光扫过一旁面色沉凝的鸦延,复又看回皇帝,“莫非在父皇心里,儿臣当真就如此不堪?”

“不是你还能有谁!”车骑将军董勇猛地转头瞪向楚遂安,眼中悲愤如烈火燃烧,“我儿殒命之处,有人遗落此物——六殿下,这玉佩你常年佩于腰间,出入风月之地见过它的人何其之多!难道你还想抵赖不成?!”

楚遂安的目光落在董勇手中那枚玉佩上,心头骤然一紧。

这玉佩……他分明记得,自己早已将它赠予了净名。

楚遂安只觉一股寒意自头顶灌下,瞬间四肢百骸都冰冷彻骨。那枚他亲手送到净名手里的玉佩,此刻竟成了旁人钉死他的铁证?

他下意识便想上前细看,声音干涩,“将军,可否将此物予我一观?”

“休想!”董勇猛地将手收回,把玉佩紧紧攥在掌心,眼中尽是防备与恨意,“六殿下还想销毁证物不成?!”

皇帝见状,怒火更炽,指着楚遂安厉声道,“朕也认得此物,这是你母妃所留,你常年佩戴,从不离身!如今它出现在命案现场,逆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正在此时,太子楚明睿匆匆步入御书房,他显然已得知消息,面带忧色地向皇帝行礼,“父皇息怒。”

随即转向楚遂安,语气沉痛却不失时机地添了一把火,“六弟,你平日胡闹便也罢了,怎可如此糊涂,酿下此等大错!董将军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你实在令人失望!”

一时间,苛责与指控如潮水般涌向楚遂安,几乎不给他丝毫喘息之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沉默的宰相鸦延再次开口,他朝着皇帝微微躬身,语气平稳却意味深长,“陛下,玉佩虽为物证,然其中或许另有曲折。六殿下既已在此,何不……听听殿下如何解释此物为何会出现在现场?以免……有所错漏,徒留遗憾。”

他话语含蓄,却巧妙地在一片喊打喊杀声中,为楚遂安撕开了一道辩解的口子。

车骑将军董勇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地扫向鸦延,“丞相素来以公正清允著称,可如今满朝谁人不知,六殿下将来是您鸦家的乘龙快婿!眼下铁证如山,丞相即便顾念情分,也该存几分良知,何至于为一个罪人如此辩白?”

一直沉默的楚遂安此刻却忽然抬起头,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的笑意,“董将军真是好急的性子。我踏入这御书房至今,连案情始末都未曾听全,便被父皇与将军一口定为罪人。”

他目光扫过那枚玉佩,语气渐沉,“这玉佩我确常佩戴,正因如此,认得它的人没有上千也有数百。若真是我行凶,岂会愚蠢到将这等显眼的物件故意遗落在现场?”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股压抑的愤懑,“我与董卓枫不过昨日有些口角,无冤无仇,他配得上我亲自下手?此案疑点重重,却无人容我辩白半句,只会一味扣下罪名。如今鸦丞相不过提出要重证据、审疑点,竟也要被安上包庇之嫌么?”

太子楚明睿适时上前一步,面露沉痛之色,语气却温和得仿佛在劝解自家不懂事的幼弟,“六弟,此言差矣。董将军痛失爱子,情绪激动实属人之常情。你平日行事……确有些率性不羁,如今物证当前,也难怪父皇与董将军心生疑虑。”

他话锋一转,看似公允地看向鸦延,实则将水搅得更浑,“丞相大人素来秉公,此刻出言谨慎也是理所应当。只不过……”

他微微拖长了语调,“正如董将军所言,毕竟涉及未来姻亲,若过分回护,只怕落人口实,反损丞相清誉啊。”

楚明睿轻轻叹气,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当务之急,并非争执谁是谁非,而是需尽快查明真相,以安董将军之心,亦正朝纲视听。六弟既坚称无辜,不如暂且禁足思过,待大理寺查清玉佩如何出现在现场,以及昨夜六弟的行踪细节,再行决断,岂不更为妥当?”

他这一番话,看似句句在理,处处为各方着想,实则将“物证确凿”、“楚遂安素行不良”、“丞相可能徇私”等印象再度加深,并顺势提出了看似宽容实则等同于坐实嫌疑的“禁足待查”之议。

楚遂安闻言,唇边凝起一抹冰冷的讥诮,“皇兄如此为我着想,当真让我十分感动。”

他目光如刃,直直射向董巍紧攥的掌心,声音清晰而冷定,“董将军口口声声说那是我的玉佩,却可知我那块玉佩左下角内侧,应有一道极细微的裂痕,乃是我少时不慎磕碰所致。虽不显眼,但以指尖抚过,必能察觉。将军若不信,大可此刻便验看!”

御书房内霎时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车骑将军董勇之手。

董勇脸色一变,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玉佩那个位置,触手光滑平整,并无任何瑕疵。

他眼中慌乱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愤恨取代,厉声道,“胡说八道!这分明就是你为脱罪临时编造的借口!谁能证明你那玉佩上有此痕迹?分明是你伪造现场时疏忽,如今又想用这等谎话欺瞒陛下!”

龙椅之上,皇帝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

楚遂安指出的细节具体而微,不似临时编造。然而,这个儿子平日浪荡荒唐的行径早已耗尽了他的信任,加之车骑将军丧子之痛溢于言表,太子在一旁看似公允实则暗示……

皇帝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冰冷的决断,“够了!”

他声音沉肃,压下所有骚动,“遂安,你平日行为不端,劣迹斑斑,如今涉案甚深,嫌疑重大。纵有此言,亦无人可为你作证。”

他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却倔强挺直脊背的楚遂安,最终下令,“即日起,六皇子楚遂安禁足在府中,非诏不得出。此案交由大理寺彻查,在真相水落石出之前,不得再生事端!”

太子眼底掠过一丝得色,迅速垂眸掩去。董勇虽仍不甘,但见皇帝已下令禁足,只得暂忍悲愤。宰相鸦延眉头微蹙,却知此刻帝王盛怒未消,绝非力争之时,遂保持沉默。

楚遂安跪在堂下,听着这不容辩驳的判决,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冷了下去。

他缓缓抬起头,眼底最后一丝光亮寂灭,只剩下冰冷的嘲讽,“父皇当真是……公允无私。如今您的儿子蒙冤受屈,您不想着查明真相,心中却早已认定了我是凶手。”

他唇边扯出一抹惨淡的笑,“既如此,又何必在此多费唇舌演这一场审问?不如直接将儿臣押赴刑场,一命抵一命,岂不更痛快?”

皇帝勃然大怒,猛地抓起手边的砚台再次向他掷去!楚遂安这次却猛地侧头,那沉重的砚台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哐当”一声砸碎在地上,墨汁四溅。

“逆子!你还敢躲!”皇帝指着他,气得浑身发抖,“若非你平日行为荒唐,劣迹斑斑,世人又怎会轻易疑你?!你既如此不服管教——好!就给朕滚到殿外跪着!跪足一天一夜,好好想清楚再滚回你的府邸禁足!”

御书房内霎时死寂,只余皇帝粗重的喘息声。墨汁在地砖上蜿蜒漫开,如同不祥的预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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