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太子楚明睿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快意,忙躬身劝道,“父皇息怒!六弟他是一时糊涂,口不择言……”

他看似劝解,心中却嗤笑楚遂安愚蠢至极,竟自断后路。

车骑将军董勇更是咬牙切齿,恨声道,“陛下圣明!正该如此严惩此等忤逆不孝、凶残成性之徒!”

唯有宰相鸦延,垂眸立于一侧,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楚遂安看似绝望却挺得笔直的脊背,以及那低垂的眼帘下或许藏着一丝极冷静的光亮。

他心中蓦地一动——这位六皇子平日装疯卖傻,藏拙已久,此刻言行看似冲动失控,可那躲避砚台的动作却迅捷精准,这番激烈顶撞,引得陛下盛怒罚跪……倒像是刻意为之。

鸦延垂眸,若有所思。莫非……六殿下早已料到无法即刻洗刷冤屈,故而以退为进,不惜自损,要的便是将这“委屈”受得人尽皆知,乃至刻入陛下心中?

若真如此,待来自证清白之时,今日陛下这不容分说的震怒与惩罚,便会化为最沉重的愧疚,反成他最大的筹码。

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云隐果真没有看错合作之人。鸦延眼底闪过一丝极深的审度,旋即恢复古井无波,依旧沉默不语。

楚遂安不再看任何人,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却清晰,“儿臣……领旨。”

说罢,他毅然起身,毫不迟疑地转身走向殿外,背影决绝,却又隐隐透出一股不容折弯的韧性。

御书房沉重的门扉刚刚开启,一直焦灼守候在外的傅修便猛地迎上前。

他一眼瞥见楚遂安额角已然干涸的血迹和苍白的面色,当即心头一紧,压低声音急问,“楚六!我都听见了......你这伤要不要紧?”

楚遂安却只是摇了摇头,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随即毫不犹豫地撩袍,笔直地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广场中央,寒风瞬间卷起他的衣摆。

“我无事。”他声音低沉却异常平静,趁着周遭侍卫尚未完全围拢,极快地对傅修低语,“修儿,信我。帮我做一件事......”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句关键的交待迅速落入傅修耳中。

傅修虽满心疑虑与担忧,但见楚遂安眼神清明坚定,绝非自暴自弃之态,重重点头,“好!我这就去!你……撑住!”

说罢,他狠下心来,转身快步离去。

恰在此时,太子楚明睿与车骑将军董勇也从御书房中走出。

太子行至楚遂安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寒风中的弟弟,叹息声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虚伪与得意,“六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你若安分些,何至于此?唉,好好思过吧。”

言罢,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摇头离去。

董勇则双眼赤红,如同嗜血的猛兽般死死盯住楚遂安,声音因仇恨而嘶哑,“楚遂安……你最好祈祷大理寺查不出更多!否则,我董勇对天发誓,定要你为我儿偿命!”

他冷哼一声,狠狠拂袖而去,认定楚遂安已难逃一死。

楚遂安跪在刺骨的寒风中,对身后的威胁与嘲讽充耳不闻,只是缓缓挺直了脊梁,目光投向宫墙之外遥远的天际。

一群蠢货。

众人散去后,宰相鸦延方才缓步自御书房而出。他行至跪于寒风中的楚遂安身旁,玄色官袍的下摆停驻在楚遂安低垂的视线边缘。

他并未低头看他,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叹息般融在风里,“殿下今日这步棋,走得未免太险。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若是玩脱了手,失了圣心……或许就再也捡不回来了。”

楚遂安并未抬头,唇边却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声音同样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丞相大人,”他轻声道,“有人已将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莫非还要我伸长脖子凑过去,求他砍得利落些吗?”

他微微侧过脸,余光扫向鸦延,那眼神锐利,再无平日的半分浪荡,“我楚遂安虽不争不抢,却从不是任人欺凌到死而不吭声的孬种。大人若有闲暇……不妨静候一旁,看一场好戏。”

鸦延藏在宽大袖中的手指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了然。他不再多言,只极轻地颔首,道,“如此……老臣拭目以待。”

说罢,他袍袖微拂,转身离去,将楚遂安独自留在那一片冰天冻地的空旷广场之上,如同一枚投入死局却暗自蓄力的孤棋。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时间一点点流逝,楚遂安额角那早已凝结的伤口在持续不断的低温与失血下,带来阵阵眩晕与刺骨的寒意。

他身后的不适本就未消,此刻更添钻心酸痛,四肢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全凭一股不肯折弯的意志强撑着他未曾倒下。

天色彻底暗沉,宫灯次第亮起,将楚遂安的影子拉得细长而脆弱。当内侍终于传来可以回府的旨意时,他试图依礼谢恩起身,却只是晃了一晃,眼前骤然一黑,整个人便无声无息地向前栽倒,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终,楚遂安是被两名内侍一左一右架着胳膊,几乎是半拖半抬地弄上了马车。额角的血迹在楚遂安苍白面容上显得格外刺目,人事不省的他被径直送回了自己的府邸。

府门沉重合拢,将外界一切探究与风雨暂隔门外,只余下满室药香与无声的暗潮,在他昏迷的床榻周围悄然涌动。

楚遂安自混沌中醒来,甫一睁眼,便见傅修歪在一旁的椅子里,以手支额,眼睫低垂,正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他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轻咳。

傅修立刻惊醒,猛地坐直身子凑近床边,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睡意,急声道,“楚六!你醒了?感觉如何?还有哪儿不适?”

楚遂安唇角牵起一抹惯有的、略带苍白的笑,语气依旧是他那副玩世不恭的调子,“倒是劳烦傅小王爷了……这深更半夜的,还得守在我这儿伺候。”

他微微拖长了语调,听着似真似假,“真真是……让我感动不已啊。”

傅修却没心思同他插科打诨,眉头紧锁,脸上睡意全无,只剩下满满的凝重,“你少来这套!楚六,你这次玩得太大了!那假玉佩出现得如此蹊跷,分明是有人处心积虑要置你于死地!你这苦肉计……未免太过行险!”

楚遂安敛了笑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声音放缓了些,“放心,我自有分寸。若不如此,怎能让他们放松警惕?”他顿了顿,切入正题,“我让你去查的事,如何了?”

傅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焦灼,正色道,“你猜得没错!我派人连夜暗访了都城所有能叫得上名号的玉器行和隐于市井的高手匠人。果然有发现......”

他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城南‘玲珑阁’的一位老师傅,约莫半月前,接了一单私活,仿制的正是一枚与你那玉佩极为相似的羊脂白玉佩,要求特别高,须得以假乱真。对方出价极高,但行踪隐秘,未曾露面,全程由一蒙面仆从交接。”

“更蹊跷的是,”傅修眯了眯眼睛,眼神锐利,“就在董卓枫出事的第二天清晨,这位老师傅便突然告老还乡,举家离开了京城。你说,这时间是不是也太巧了?”

楚遂安眸中精光一闪,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冷厉,“果然如此。他人呢?”

“小爷我既查到是他,又岂会坐等?”傅修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眉间也带上几分得意。

他压低声音道,“我猜到他是要卷款还乡,一得到消息,立刻派了得力之人持摄政王府的手令出城疾追,总算在百里外的驿道旁将人截住了。”

“另外,此事定是有人在背后暗中指示,为了防止不必要的变故,我也将他的妻儿接来了京城。”

傅修语气笃定,又有几分洋洋得意,“如今,这位老师傅正‘请’在我摄政王府的密室里,插翅难逃。你可要亲自去问?”

楚遂安眸光微冷,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不必了。如今父皇令我禁足府中,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我若此刻贸然前去,岂不正中太子下怀,授人以柄?”

他顿了顿,语气转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况且,太子行事如此蠢笨张扬,竟留下这般明显的破绽,实在难当大任。”

傅修不屑地撇撇嘴,目光在楚遂安额间的纱布上停留一瞬,“谁说不是呢。那你安心在府中将养,此事交给我便是。不过是撬开一个匠人的嘴,拿到口供罢了。届时我请父王一同出面,亲自将人证物证押送至陛下面前,我倒要看看,谁还敢暗中阻挠!”

楚遂安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修儿,这次……多谢你。”

傅修摆手打断他,语气爽利却真挚,“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楚遂安沉吟片刻,再度开口,声音压低了几分,“我确有一事,还需你再帮我一遭。”

傅修挑眉,“楚六啊楚六,难得你有事求我。何事?但说无妨。”

楚遂安垂下眼帘,语气染上几分恰到好处的低落与思念,“你替我去一趟寻梦阁……见一见净名。只告诉他,我被父皇禁足,又受了伤,心中……甚是念他。”

他抬起眼,目光看似恳切,实则深藏试探,“想办法,带他来府中见我一面。”

傅修并不知晓那枚玉佩早已被楚遂安赠予净名,只当是他不慎遗失才招来这场祸事,故而并未深思他此刻要见净名的真正用意。

他脸上顿时浮起惯有的调侃笑意,啧啧叹道,“楚六啊楚六,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有心思惦记你那点风月情肠?”

他摇头晃脑,语气里满是戏谑,“看来这回,是真陷进去了不成?”

调笑归调笑,傅修大手豪爽一挥,应承得干脆利落,“得!包在小爷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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