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二十章

傅修这人平日里虽常没个正形,但办起正事来却从不含糊,效率极高。

翌日清晨,楚遂安从昏沉中醒来,刚一睁眼,便见一道熟悉清瘦的身影默然静立在床榻边——不是净名是谁。

净名眼底带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凝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显然是一夜未曾安枕。见楚遂安转醒,他眸中才像骤然点亮微光,轻声问道,“遂安,你醒了?”

楚遂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额角阵阵抽痛,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净名适时地俯身,小心扶他靠坐起来,将一杯温水递至他唇边,细致地喂他饮下几口。

温水润过喉间,楚遂安才勉强出声,嗓音低哑:“你……怎么来了?”

净名眉头未展,语气里尽是担忧,“昨日傅小王爷来寻梦阁,说你受了伤又被禁足……我实在放心不下,便求他设法带我进来。”

他目光落在楚遂安苍白的脸上,,“也怪我……那夜不知轻重,缠你太甚。你如今发起高热,我怎能安心回去?便自作主张留了下来,想着至少能看顾你一二。”

提及那一夜的荒唐,楚遂安耳根微热,也不知是烧未退,还是别的什么。

可他的旖旎心思只一瞬便被冰冷的疑虑压了下去。若这一切……连净名也参与其中......楚遂安心头骤然一凛。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面上未显露分毫,只微微颔首,声音依旧带着病中的沙哑,“有劳你费心照看了。说来惭愧,受伤的是我,反倒累得你憔悴了许多。”

净名细心地将一个软枕垫在楚遂安腰后,让他靠得更舒适些,闻言抬眼轻轻一笑,眼尾漾起细微的倦痕,语气却温软,“遂安若真觉得心疼……就快些好起来。免得叫人日夜悬心,不得安枕。”

两人又低声絮语片刻,净名取出绢帕,细致地为楚遂安拭去额角渗出的虚汗。他动作极轻,指尖带着怜惜的温意,仿佛拂去的不是汗渍,而是昨夜积攒的惊忧与焦灼。

他并不追问楚遂安此番祸事从何而起,也不探询楚遂安是否会因此失了圣眷前程。

楚遂安若不主动提及,他便如同从未听闻那些风波骤雨一般,只将全副心神系于眼前之人身上,眸光专注,恍若天地之间,唯有一个楚遂安值得他如此倾尽温柔。

片刻沉寂后,楚遂安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恍惚的感慨,“昨日我被人抬回府时,昏沉之中……竟格外思念我母妃。她去得早,留给我的念想本就不多。”

他微微停顿,目光似落在虚空处,“初见那日我在你房中过了一夜,我自觉坏了你的名声,事后便将母妃所传的这枚佩赠你,权作赔礼,也不知……你可还带在身边?”

楚遂安并未言明的是,此玉虽非皇贵妃亲手所予,却实打实出自其母族。皇贵妃虽受宠,而皇贵妃的母族,在皇帝心中始终是根拔不掉的刺。楚遂安往日时时佩戴,多少存了些刻意为之的逆反。

净名闻言,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却毫不迟疑地从贴身衣襟内取出一物,递到楚遂安眼前。这正是楚遂安赠他的那枚玉佩,温润流光,左下角内侧那一道细微的磕痕,若非仔细瞧去,根本看不到。

“遂安所赠,我岂敢轻忽?”他语气恳切,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痕迹,“我自然是日夜贴身珍藏,从未有一刻离身。既然这玉对遂安如此重要,遂安不如收回吧。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了。”

楚遂安的目光牢牢锁在那道独一无二的裂痕上,心中最后一点猜疑如同遇见阳光的冰雪,瞬间消融殆尽。原来……净名与此事毫无干系。

此刻,他心中已无比确信——那伪造证物、构陷于他的幕后黑手,唯有太子。

一股真正的、带着歉疚的暖意取代了先前的冰冷算计。他放松下来,轻轻握住净名的手,低声道,“既送了你,岂有收回之理?收了这玉佩……你便算是我府上另一位主人了。”

净名的手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着,那枚玉佩静静躺在两人交叠的掌心,温润微凉。

净名眸光微动,眼底似有涟漪荡开,最终凝成一抹极为清浅却真切的笑意。他并未抽回手,反而指尖轻轻回握,应道,“好。”

一字千钧,胜过万语千言。

*******

与此同时,远离宫廷的大公主府内。

离了偏心的母后和愚蠢的皇弟,楚归晨正难得享受片刻清静,却被心腹侍女低声禀报的消息打破了安宁。

六皇子楚遂安被指控杀害车骑将军独子董卓枫,现已禁足府中。

楚归晨执香的手微微一顿。

车骑将军是楚明睿的人,此事她早有知晓;而楚遂安虽看似荒唐,却绝非蠢到会留下如此明显把柄的莽夫。

几乎瞬息之间,她便嗅到了其中浓重的阴谋气息。

楚归晨放下手中香箸,黛眉微蹙。她本不愿插手这等浑水,奈何她那蠢笨的弟弟楚明睿与她乃一母同胞的龙凤双生。若他行事败露,自己也必受牵连,再难独善其身。

思及此处,她眼中掠过一丝厌烦与冷厉,终是起身,吩咐道,“备车,去东宫。”

她倒要亲自去问问她那好弟弟,究竟做了多少“好事”。

大公主的车驾无声无息地驶入东宫。

太子楚明睿听闻姐姐突然到访,虽有些意外,却仍立刻宣见。他深知自己这位胞姐智计超群,以往许多棘手之事都得益于她的点拨,心中对她既有倚重,亦存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忌惮。

此刻,他面上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亲自为楚归晨斟了茶,“皇姐今日怎么得闲来我这儿?”

楚归晨并未碰那茶盏,目光清冷地直视他,开门见山,“董卓枫之死,是不是你做的?”

楚明睿闻言,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他早料到瞒不过楚归晨,甚至颇有些炫耀之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兴奋,“皇姐果然敏锐。不错,正是我亲手了结了那个蠢货。”

他略去了自己与那竺兰哈尔国的质子联手的事,只得意洋洋地描绘着自己的“杰作”:“我不仅杀了董卓枫,更早已寻能工巧匠,仿制了楚遂安那厮终日佩戴的玉佩,遗于现场。如今物证‘确凿’,车骑将军痛失爱子,恨不能生啖其肉,只会更死心塌地为我所用!楚遂安此次,绝无翻身之日!”

他越说越是激动,仿佛已看到自己铲除最大障碍,稳坐东宫,直至君临天下的那一天。

楚归晨静静听着,面色沉静无波,心中却寒意渐生。她这个弟弟,手段愈发狠辣,却依旧……蠢得令人心惊。

她声音平稳却听不出任何情绪,打破了楚明睿的洋洋得意,“计划听起来倒是周全。只是……楚明睿,你可知你此举留下了多大的破绽?”

楚明睿脸上的笑容一僵,“皇姐何出此言?”

“那枚玉佩,”楚归晨不紧不慢地道,“既是仿造,必有工匠。此人现在何处?”

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确保他永远开不了口了吗?若他被楚遂安或是父皇的人找到,吐出实情……你可知那便是构陷皇子、欺君罔上的死罪?到时,别说车骑将军的效忠,只怕你这东宫之位,乃至项上人头,都未必保得住。”

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楚明睿瞬间变得有些慌乱的脸,心底已经有了答案,“告诉我,那个工匠,你处置干净了吗?”

楚明睿被问得一愣,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转而露出一丝茫然与后怕。他确实未曾思虑至此,此次行动他自觉谋划周密,只想着如何扳倒楚遂安,却未料到后续隐患。

“他……他应当已经返乡了……”楚明睿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底气明显不足,“一个匠人而已,做完活计拿了赏银,自然就……”

“蠢货。”楚归晨终于忍不住低声斥道,眼中尽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当楚遂安和傅修是吃素的?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你这‘铁证’留下这么大一个活口?!若我所料不差,那工匠此刻恐怕早已不在返乡路上,而是落在了楚遂安手里!”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怒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这个人永远闭上嘴。立刻派人去查,不管那工匠现在在谁手里,务必抢在他们撬开他的嘴之前,处理干净,做成意外也好,灭口也罢,总之要死无对证!”

楚归晨盯着脸色发白的弟弟,一字一句道,“记住这次教训。往后行事,若不能一击毙命且毫无痕迹,宁可按兵不动,也绝不要给人留下任何能反咬一口的机会!”

楚明睿被姐姐疾言厉色的一番话彻底点醒,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方才那点沾沾自喜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后知后觉的惊惧。

“皇……皇姐……”他声音有些发颤,“我这就去办!立刻派最得力的暗卫去追查那工匠的下落!绝不会让他落到楚遂安手里成为把柄!”

楚归晨看着他慌乱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厌弃。她这个弟弟,终究是难成大器,冲动有余而谋略不足。

若自己是个男子,这太子之位,又如何轮的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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