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思及此处,楚归晨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仍有些六神无主的太子,最后留下一句,“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任性妄为。若再留下如此首尾,不必等楚遂安动手,我第一个容不下你。”

言罢,她不再多看楚明睿一眼,转身离去,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留下满室令人窒息的沉寂与未散的警告。

——

夜深人静,身侧的净名呼吸均匀,似是已然熟睡。楚遂安静默片刻,方才悄然起身,下榻之际又回身细致地为净名掖好被角,动作轻缓。

他却未曾察觉,在他转身的刹那,身后之人悄然睁开了双眼,眸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楚遂安轻悄地掩门而出,一路行至偏厅。傅修早已候在此处,见他姗姗来迟,不由挑眉,语带戏谑,“哟,楚六,还舍得出来?我当你醉卧温柔乡,早忘了正事。”

楚遂安淡淡瞥他一眼,无意接这调侃,径直问道,“情况如何?”

“果然不出你所料。”傅修神色一正,语气沉了下来,“太子那边当真动了灭口的心思。幸亏我父王安排的人一直暗中盯着,及时察觉异动,才护得那老师傅周全。”

他顿了顿,面色更凝,“现已查明,太子此前是以那老师傅的家眷相胁,逼他离京。得亏我聪明,先前已派人将他家眷接入安全之处,如今也在严加看护,你大可放心。”

楚遂安闻言,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人证无恙,自是好事。可我眼下……却另有一事担忧。”

傅修不解,“何事?”

楚遂安眸光微沉,声音压得更低,“我所虑者,是太子此番灭口未成,必已惊觉事机泄露。以他的心性,若被逼至绝境,难保不会行更险恶之举。”

他指尖无声地敲击着桌面,眸光锐利,“那工匠虽暂得保全,却已是众矢之的。太子若寻他不得,极可能另辟蹊径,或伪造新证,将我罪名坐实;或干脆对车骑将军乃至其他知情人痛下杀手,将这潭水彻底搅浑,令我无从辩白。”

傅修脸色也随之凝重起来,“你的意思是……他会铤而走险?”

“楚明睿视东宫之位如命,此前藏经阁风波已令父皇对他心生不满,如今他已是孤注一掷,再无退路。”

楚遂安冷声道,“我们必须更快一步。人证既已在手,便需尽快拿到详细口供,将其送至父皇面前。”

他看向傅修,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场仗,已经到了看谁出手更快、更狠的时候了。”

傅修当即领会了楚遂安的意图,唇角扬起一抹了然的笑,“我明白了。人证物证皆已准备周全。明日恰是大年初二,依制陛下会在宫中设宴宗亲,届时我便随父王一同入宫,直接将那匠人与画押供状带入宴席,当众呈禀陛下!”

他语气笃定,带着几分冷嘲,“东宫势力再大,总不敢在年节宫宴上、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抢人吧?”

楚遂安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却不知你我备下的这份‘年礼’,我那好皇兄……究竟消受不消受得起。”

他眼底掠过一丝近乎残忍的兴味,声音轻缓却寒意森然,“在这歌舞升平、君臣同乐之时,亲手撕开他那张经营多年的伪善面皮——光是想想那般场景,便已令人……愉悦至极。”

傅修亦随之低笑,眼中却无半分暖意。

倒并非他二人刻意与太子过不去,实是旧怨积深,早已势同水火。此番太子构陷楚遂安,不过是一根引线,终于点燃了埋藏多年的烽烟。

至于那桩旧事,或许他楚明睿东宫之位坐得安稳,早已淡忘了。可总有人,替他记得清清楚楚。

***

楚遂安与傅修,并非生来便是那等游戏人间、浪荡不羁的纨绔模样。

楚遂安自幼失恃,又因母族势大,早在皇贵妃薨逝那一刻起,他的母族便被皇帝视为眼中之钉。

帝王的宠爱并不能抵猜忌,不过数年,楚遂安外祖一家便以莫须有之罪被罗织入狱,最终落得个满门抄斩、血流成河的结局。

那年楚遂安刚满八岁。

寒冬腊月,漫天飞雪,他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双膝没入积雪,冻至骨髓,落下了病根。可即便如此,他也未能换来帝王一丝心软。翌日清晨,圣旨颁下,册立皇长子楚明睿为太子。

自那一刻起,楚遂安便彻底明了,所谓父子君臣,所谓天家恩情,不过是一场冰冷的笑话。圣心早失,他只剩自己。

而另一边的傅修,同样并非心甘情愿藏锋。

其父傅相礼虽曾摄政,却早已还政于君,虽得皇帝表面礼遇、仍享王爵之尊,却深谙功高震主之理。故而自幼教导傅修收敛锋芒、低调处世,切莫成为他人眼中之刺。

命运仿佛一场暗潮汹涌的戏,偏将这两个本该毫无交集的少年推至一处。

失了显赫母族的庇护,往日簇拥在楚遂安身旁的所谓“友人”顷刻如潮水般退散,仿佛早已认定他与那至尊之位再无缘分,不值得半分投资与靠近。

而傅修,又何尝不是如此?

摄政王之子这身份,尊贵却也敏感。旁人接近他,或是畏惧其父权势欲攀附结交,或是忌惮皇家猜疑而刻意疏远。真心二字,在权力场中向来奢侈。他同样活在父亲的告诫与世人的审视之下,如履薄冰,难有知交。

那年春末,宫中设宴。楚遂安因膝伤未愈,独自避在御花园偏僻的假山后揉着刺痛的膝盖,却正撞见同样嫌宴席吵闹溜出来的傅修。

两个被众人“敬而远之”的少年,却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同样的孤独与不得已。他们都戴着面具活着,一个扮演着失势后无心权势的浪荡皇子,一个扮演着安分守己的闲散小王爷。

没有虚礼,没有试探。傅修瞥见他苍白脸色和略显僵硬的腿,嗤笑一声,“六殿下这戏,做得可比我辛苦多了。”

楚遂安抬眼,看清对方那副“纨绔”皮囊下与自己相似的审视目光,也淡笑回道,“彼此彼此。傅小王爷这‘平庸’装得,也挺累人。”

一语道破,心照不宣。

自那日后,都城便多了两个形影不离、臭味相投的“浪荡子”。他们一同饮酒,一同胡闹,一同将纨绔之名演得深入人心。

无人知晓,在那荒唐不羁的表象之下,是两个早早被命运磋磨的少年,在无边孤寂中,唯一能彼此辨认、相互取暖的微光。

正是这份洞悉对方伪装的了然,让他们在虚假的纨绔戏码中,生出几分真心的默契与依靠。他们是彼此在无尽表演中,唯一不必设防的观众,也是这吃人的皇城里,唯一能共享片刻真实的同伴。

而皇帝见楚遂安日渐荒唐不羁,似乎终于生出了几分迟来的愧疚,对他那些风流韵事和出格行径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有纵容。

或许在这位帝王心中,一个沉溺声色的皇子,远比一个心怀怨望、可能复仇的皇子更令人安心。

然而此时的楚遂安,早已熄了争权夺位的心思,只觉若能做个富贵闲人,平安度日,便是最好。傅修亦是同样想法,两人默契地守着这份“平庸”,只求远离纷争。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份来自皇帝的“纵容”,却深深刺痛了太子楚明睿的眼。他不能容忍这个早已失势的弟弟以任何方式分走父皇的注意,哪怕那注意是负面的。

终于,他寻了一个由头,命人绑走了楚遂安身边一个名为观言的小厮。

观言与傅修一同长大,原是傅修送来方便同楚遂安暗中传递消息的人,可数年相伴,主仆情深,观言早已被他们视作了自己人,三个人相处更像兄弟一般。

楚遂安和傅修去过东宫数次,都被太子以“观言不懂规矩、自己正在派人教导”为由,挡了回去。

他们也试图找过皇帝要人,可皇帝觉得这是几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并未多加干涉。

数日后,一个巨大的漆箱被太子派人抬入了楚遂安的府邸。

箱盖开启的瞬间,血腥与绝望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已不能被称之为人形的“东西”,正是被做成人彘、折磨得仅剩一口气的观言。

傅修恰好在场,目睹此景,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胃里翻江倒海,几乎站立不住。

楚遂安在那极度惊骇与悲愤之后,竟异乎寻常地冷静下来。他看清了观言眼中无尽的痛苦与哀求,给了他最后的解脱。

那日他一步步走上前,蹲下身,凝视着观言那双因极致痛苦而涣散、却仍残留着一丝熟悉光影的眼睛。

他伸出手,极轻地覆上观言的额头,声音低哑得可怕,“观言,安心去吧。这个仇……我必替你讨回来。”

话音落下,他指尖微一用力,终结了观言那无尽的痛苦。

自那日后,楚遂安与傅修身边,再无比“小厮”更亲近的随从。他们不再允许任何人过于靠近,不再给予任何人能被敌人利用的“弱点”。

那份血淋淋的教训,足以让他们铭记终生。

若楚明睿安分守己,恪守东宫本分,楚遂安与傅修或许仍难寻得复仇之机。

然而,楚明睿始终将楚遂安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番竟不惜杀害车骑将军之子董卓枫,又以此构陷楚遂安。

在承受了皇帝的雷霆之怒后,楚遂安与傅修却从这危机之中,同时嗅到了一击致命的契机。

观言的血仇,或许很快就能得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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