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东方既白,喧嚣渐止,唯余焦木残烟在晨风中盘旋不散。

摄政王傅相礼早已闻迅进宫,他老来得子,只有傅修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担心得紧。

宦官尖细的通报声划破嘈杂,“陛下驾到——”

众人慌忙跪倒一片。皇帝快步穿过废墟,玄色龙袍掠过满地残卷,却先在傅相礼身前停下,亲手扶住正要行礼的老王爷,“傅卿不必多礼。”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安儿和晨儿可还安好?”

太医令连忙回禀,“六殿下吸了烟尘,说不出话,需静养几日。大公主急火攻心晕了过去,眼下已服过安神汤。”

皇帝眉头稍展,这才转向一旁的傅修。

他亲自掀开青年破损的衣袍,见到傅修背上灼伤时呼吸一滞,“这孩子…...”

皇帝语气里半是责备半是怜惜,“怎可如此冒失?”

傅相礼再度躬身,“老臣教子无方,请陛下降罪。”

皇帝却抬手止住他的话,温声道,“傅卿言重了。寒宁早传信于朕,修儿救朕的骨肉于危难,朕心甚慰。”

他仔细端详老王爷染了晨霜的鬓角,语气愈发缓和,“这些年,朕始终记得傅卿当年的还权之情。”

说着他亲自将傅相礼扶稳,又转头嘱咐太医,“用最好的药,务必不能让小王爷留疤。”

太医连忙躬身接旨。

皇帝这才对老王爷颔首,“带修儿回去好生休养,其余的事,朕来处理。”

他转头望向一旁的三公主楚寒宁,语气平稳,“寒宁,你代朕送摄政王出宫。”

楚寒宁敛衽一礼,“儿臣遵旨。”

傅相礼眼底微动,终是郑重一揖,“老臣…...谢陛下体恤。”

楚寒宁引着傅相礼父子登上早已候在宫门处的马车。

车内宽敞,傅修几乎是立刻瘫倒在锦垫之上,额发被汗水与烟尘纠缠,贴在苍白的皮肤上。不过片刻,他的呼吸就已变得均匀绵长,竟是这样昏沉睡去。

傅相礼仔细为儿子掖好滑落的薄毯,指尖在他未受伤的肩头轻轻一按,这才转向楚寒宁。车窗纱帘滤过的晨光朦胧照在他眉宇间,平添几分倦色,“寒宁,今日之事,你如何看?”

楚寒宁目光扫过傅修沉睡的侧脸,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火起得突兀,偏偏选中了最易烧着的藏经阁。今日宫中皆知弟子罚小六与小王爷在阁中抄书,却鲜有人晓得大皇姐也在其中。”

她眼波微转,语气渐沉,“如今出了这等事,绝非偶然,必是**。”

傅相礼眸光骤然锐利如刀,“这宫中,还有谁有这般胆子,敢将手伸到本王的儿子头上?”

楚寒宁眸中掠过一丝了然,“小王爷既与六皇弟走得近,幕后之人自然会将摄政王府与六皇子视作一体。父皇向来感念老师当年让位之谊,对王府礼遇有加,这般殊荣,早已招来不少忌惮。”

她声音渐沉,如冷玉轻击,“更何况……父皇执意为小六指婚宰相府,即便他闹出那般不堪之事,也未曾动摇这桩婚约。眼看鸦家即将成为六皇弟的助力,那幕后之人又怎能不急?”

傅相礼冷笑一声,眼中寒光乍现,“如此说来,今日这把火,怕是大皇子的手笔了。皇后一族,定然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自然。”楚寒宁唇角微扬,笑意却未达眼底,“皇子之中,死的死,残的残,如今能对大皇兄构成威胁的,也只剩小六一个了。”

她声调渐冷,“小六虽与小王爷一同藏拙,却不知父皇最擅制衡之术,从不会容许任何一方独大……他乐得坐观两虎相争。”

她微微倾身,晨光中眸光幽深,“今日之事即便牵扯老师,父皇也绝不会明着惩处大皇兄。这顶烧了藏经阁的帽子……终究会落到某个‘巧合’的替罪羊头上。”

傅相礼目光深沉地望向楚寒宁,“你倒是看得透彻。”

楚寒宁微微垂首,语气谦恭却清晰,“学生愚见,不过是承蒙老师往日教导。”

她稍作停顿,声音压低几分,“只是看来,大皇姐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

太子楚明睿与大公主楚归晨虽同为皇后所出,是一双龙凤胎,命运却迥然相异。楚明睿身体强健却头脑简单,楚归晨聪颖过人却自幼体弱多病。

傅相礼指尖缓缓拨动着手中的紫檀佛珠,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何以见得?”

楚寒宁抬眼,从容应道,“今日火起之后,弟子曾出言试探过大皇姐的反应。”

傅相礼指节叩在案上,发出一声冷嗤,“若果真如此,只怕太子今日…...要不好过了。”

他不再多言,楚寒宁亦适时沉默,素手执壶,为师父亲手续上一盏清茶。

无人察觉的阴影处,傅修静静睁着双眼,眸中一片清明冷澈,哪有半分睡意,显然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十成十。

——

坤宁宫内,沉香袅袅。

大公主楚归晨一早便被送至此处安置,皇后亲自守在榻前照料多时,楚归晨方才睫羽微颤,悠悠转醒。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大皇子楚明睿匆匆踏入宫内,额间还带着薄汗,语气焦切,“母后,皇姐可好些了?”

楚归晨虚弱地咳了几声,抬眼冷冷睨向他,“藏经阁那把火……是你做的?”

楚明睿眼神倏忽一闪,下意识避开她的注视,强笑道,“皇姐这是说什么呢……孤怎会……”

话未说完,楚归晨已然冷笑出声。

她面色仍带着病态的苍白,眼底却一片冰寒,“果然是你啊。”

皇后见情形不对,忙上前温声打圆场,“晨儿这是说什么胡话?明睿一听你身子不适就急着赶来,你怎么反倒这般说他?”

“母后。”楚归晨却神色淡漠,仿佛未闻其言,只轻轻抬眸,“外祖家……也插手了,对不对?”

她苍白的面容上不见一丝波澜,唯有眼底凝着冷意,一字一句问道,“你们原打算借昨夜那把火……杀了楚遂安?”

皇后与楚明睿的沉默,已然让楚归晨心中有了答案。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声音微颤,“你们……疯了不成?”

“孤还能有什么办法!”楚明睿见再也瞒不住,索性撕破伪装,语气激动起来,“楚遂安马上就要娶丞相的独女了!到那时,整个摄政王府和鸦家都会成为他的势力!父皇又怎还会将皇位传于孤?”

楚归晨却不看他,只定定望向皇后,声音愈发颤抖,“母后,外祖家……也是这般想的?”

皇后默然颔首。

“愚蠢!”楚归晨蓦地冷笑一声,苍白的脸上尽是讥讽,“父皇本就因昔日让位之事,对摄政王府心怀感念、多方优待。如今傅修因藏经阁失火受伤,父皇怎可能轻易将此事揭过?”

楚明睿却嗤笑一声,眼底尽是倨傲,“那又如何?自古富贵险中求。如今傅修与楚遂安不过伤了些皮毛,难不成父皇还会为此要了孤的性命?”

“愚不可及!”楚归晨目光如刃,直刺向他,“父皇为楚遂安与鸦云隐赐婚,何曾明示过婚期?这分明是制衡之术,意在试探你的反应,你倒好,竟真的自乱阵脚!”

她气息微促,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气愤的红晕,“若父皇查清真相,知你野心至此又心胸狭隘,连自家兄弟都容不下……你以为,他还会容你安稳坐在这个位置上么?”

听完楚归晨一席话,楚明睿与皇后终于面露惶然。

皇后跌坐榻边,指尖紧紧攥住楚归晨的袖角,声音微颤,“晨儿……如今你弟弟该如何是好啊?”

楚明睿亦失了方才的气焰,低声央求,“皇姐……救我。”

楚归晨长叹一声,目光扫过二人,终是开口,“眼下最要紧的,是寻一个妥当的替罪羊,将昨夜之事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楚归晨眸光幽沉,声音压得更低,“找一个足够分量、却又与东宫牵扯不深的人。最好是曾对藏经阁规制或灯烛布置有过职责之人……譬如,掌管内廷古籍修缮的司簿女官,或是曾因渎职被逐出翰林院的老文书。”

她指尖轻轻划过锦被上的刺绣,语气冷定,“要快,要在父皇彻查之前,就让‘凶手’认罪伏诛——最好,是‘畏罪自尽’。”

皇后指尖猛地一颤,楚明睿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二人心下皆知楚归晨所言确是眼下唯一的破局之法,楚明睿再不敢耽搁,匆匆起身出了坤宁宫布置。

皇后倾身替楚归晨掖了掖被角,柔声道,“晨儿,再歇会儿吧。”

楚归晨却缓缓睁开眼,声音里带着笃定,“母后……您明明知道,我每日都会去藏经阁。”

皇后神情倏尔一僵,强笑道,“晨儿莫要多想。母后是知你素来勤勉,常秉烛夜读至三更……这才猜到藏经阁若出事,你定会察觉……”

楚归晨眼底最后一丝温度终于彻底熄灭。原来若她与楚遂安一同葬身火海,东宫反倒能彻底洗清嫌疑。毕竟,她可是太子楚明睿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她缓缓靠回引枕,声音轻得微不可闻,“母后,我困了。”

皇后语气中终于透出一丝不忍,“晨儿…你别怨母后心狠。若你身子康健……若你是个男儿……”

楚归晨疲惫地合上双眼。

这些话,她早已听过太多次,如今已经厌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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