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楚遂安忽觉耳根微微发热。

方才只顾着躲开那对痴缠的小夫妻,竟未留意自己慌不择路,兜转之间来到了寻梦阁附近。

更巧的是,他此刻藏身的柴垛,正紧挨着净名公子居所的后窗楼下。

净名似是全然未察觉楚遂安的窘迫,依旧倚在窗边含笑望下来。檐角的阴影掠过他眼尾的泪痣,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的调侃:

“既然都到这儿了,殿下不上来坐坐么?”

“多日不见,奴都有些想念殿下了。”

楚遂安抬眼望去,窗内暖黄的烛光轻轻摇曳,将净名松垮衣襟下的锁骨勾勒得若隐若现。他心头蓦地一动,只觉得这般景致,合该只他一人瞧见才好。

楚遂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像是临时寻了个借口,“有酒没有?”

“自然有的,”净名微微一怔,随即莞尔,“是奴自己酿的杏花醉。”

楚遂安眉梢轻挑,不再多言。

他转身绕至寻梦阁正门,老鸨幺娘一见是他,顿时笑逐颜开,“六爷,可有些日子没见您来啦!今日还是照旧?”

楚遂安将腰间沉甸甸的荷包塞进她手中,语气淡然,“今晚,我要听净名公子弹琴。”

幺娘捏了捏荷包分量,脸上笑容更盛,“要的要的,六爷快请上楼!”

自那日楚遂安与净名相见之后,这位清倌人便开始接待客人,却依旧只卖艺不卖身。那些对他存了别样心思的人,多半忌惮楚遂安的身份,不敢当真用强。如今能得见净名公子的,倒多是真心慕其琴艺而来。

起初也不是没有达官显贵为他一掷千金,企图买他一夜**,可最终不过听了一宿琴曲。时日一长,这般新鲜劲儿也就淡了。

这些都是傅修养伤期间闲来无事,命身边小厮四处打探来的消息,又一五一十地说与楚遂安听。原本楚遂安还打算等他伤好了,两人一同来寻梦阁瞧个新鲜,没想到今日阴差阳错,自己倒先来了。

净名公子的住处并未更换,仍是那处清幽的阁楼。门口站着那个叫阿福的小仆,一见楚遂安,顿时睁圆了眼睛,显然是想起当初楚遂安与净名公子独处一室的那桩事。

楚遂安只朝他微微一笑,并未多言,径自推门而入。

屋子的主人似是刚刚沐浴过,房中因此氤氲着刚沐浴后的湿润气息,皂角的清芬与缕缕檀香交织,融成一种既干净又幽远的味道。

这房中布置一如往昔,所有器物仍在原处,仿佛从不曾被挪动过分毫。炭盆仍燃着暖意,却因窗扉未合,悄然溜进几分清寒。

净名就在屋中,朝楚遂安一笑,“见过殿下。”

“昨夜梦中忽闻喜鹊报喜之名,奴还以为是虚妄之兆,原是贵客将至。”

“自当日与殿下一别,奴辗转反侧,无时不在期盼与殿下重逢,今日得见殿下,实是欢欣难抑。”

隔得近了,楚遂安才发现净名的发梢还带着水润湿意。他皱了皱眉,“上次你我见面时,你还不会自称奴。”

净名神色稍顿,眼底掠过一丝讶异,显然没想到楚遂安会说这句话。

他随即含笑垂目,“那时奴从江南初到京城,还不大懂京中规矩,望殿下宽宥。”

楚遂安唇线微抿,终是未再言语。

恰在此时,那名唤阿福的小仆端着茶盏步入室内,低声禀道,“公子,茶已备好了。”

净名略一颔首,“且放下吧。”

阿福依言将茶盏轻置案上,目光却不由悄悄投向楚遂安,在他周身流转几回,好奇地打量了许久,方才敛目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楚遂安望着净名微湿的发梢,忽然起身关上窗,走向一旁的梨木架,取下一块洁净的软巾。

“过来。”

净名微微一怔,却仍是依言走近。楚遂安不语,只抬手以巾帕拢住他那头墨色长发,动作不紧不慢地拭了起来。

楚遂安的指尖指尖偶尔掠过耳廓,净名不由微微绷紧了背脊。

房中一时寂静,只余布料摩擦青丝的细响。

“殿下不必……”净名轻声开口,话音未落却被楚遂安打断。

“你既自称奴,”楚遂安手下未停,动作用力又不失轻柔,声音却淡,“便该听主子的。”

净名倏然噤声。他垂下眼,感受着那人指尖的温度隔巾传来,一时竟有些恍惚。

水汽渐干,净名发丝间只余皂角的清涩气息,与楚遂安袖间淡淡的沉香气交织在一起,无声漫入两人的呼吸。

楚遂安将软巾轻轻搭回梨木架,道,“好了。冬日天寒,往后擦干头发再开窗,莫要着了凉。”

净名微微侧首望来,眼尾那点泪痣在灯下似有流光,更衬得容色动人。

他唇角轻扬,声音里带着几分似真似假的缱绻,“若关了窗……又怎能等来殿下?”

楚遂安一时有些窘迫。方才关窗时他便发觉,从这扇窗望出去,恰好能将街景尽收眼底。自己方才被清清和小良追得狼狈躲闪的模样,想必早已被净名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低低咳了一声,略显不自然地别开视线,“往后……我常来便是。”

净名眼尾微弯,眸中漾开清浅笑意,似是终于盼到了想听的话语。

他执壶为楚遂安斟了盏茶,引他在桌边坐下,“眼下这时辰,殿下怕是还未用膳,空腹饮酒最伤脾胃,殿下不妨先用些茶。奴这便吩咐阿福备几样小菜,待会儿再饮杏花醉也不迟。”

楚遂安颔首应允。

净名转身吩咐阿福去备膳,而后翩然落座于他对面,轻声问道,“奴听闻前些日子宫中藏经阁走水,殿下当时正在其中,受了些伤,不知如今可大好了?”

楚遂安微怔,没料到净名连这般宫中之事都已知晓。

他转念想到寻梦阁本就是消息灵通之处,净名知晓也不足为奇,便答道,“现已无碍了。当时火势猛烈,我不过吸入了些烟尘,嗓子伤了几分,并未波及皮肉。”

净名眸光微动,似是终于安心,温声道,“原是如此。”

顿了顿,楚遂安终是忍不住试探道,“那日……我与傅修特地来寻梦阁为你捧场的缘由……你可曾听闻?”

净名眼睫低垂,烛光在面上投下浅浅阴影,“奴不曾听闻。只是隐约听得些风声,说陛下为殿下赐婚,指了丞相府的千金。”

他语声轻柔,却字字清晰,“想来……殿下应是对这门亲事不甚合意,欲借奴这身份周旋一番。”

楚遂安闻言一怔,“你……竟都知晓了?”

净名微微摇头,“奴不知,只是揣测。”

他抬眼望向楚遂安,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殿下的心思,岂是奴能妄加揣度的。”

楚遂安凝视他良久,终是问道,“若我当真利用你来推拒这桩婚事……你难道不气不恼?”

净名唇角漾开一抹浅淡笑意,那笑中带着几分通透,几分淡然,“殿下所为,自有殿下的考量。奴只记得,那日是殿下在权贵手中护下了奴,全了寻梦阁的颜面。”

他语声温和,却字字分明,“至于其他……奴不敢妄求。”

楚遂安唇瓣微动,似欲言语,却终是化作一声轻叹。

不一会儿,阿福悄步端来几样热菜,打破了这份沉寂。

他将一碟冬笋煨火腿、一碗菌菇暖汤并一壶烫得正好的杏花醉摆在桌上,饭菜的热气在清冷的空气中氤氲开细白的雾。

净名执起乌木筷,将一片润泽的火腿并嫩笋夹至楚遂安面前的青瓷碟中,“天寒地冻,殿下先用些热的暖身。”

见楚遂安动箸,他便敛衣起身,走向窗边的琴台。

窗外枯枝残雪映着他素白的衣袍,更显清寂。

净名指尖轻按琴弦,试了一个清冷的音,低声道,“近日奴新学了一曲《雪窗夜话》,愿为殿下抚之。”

琴声渐起,幽沉而寥远,似寒夜细雪敲窗,又似孤灯照影独坐。净名垂眸抚弦,身形凝定如画,唯有指尖在弦间起伏,流转出清淡而寂寥的意韵。

楚遂安执杯未饮,目光却凝在那一双抚琴的手上。那双手指节明晰,动作从容,琴弦震颤间仿佛也拨动了他某一根心弦,令他一时怔然失神。

他自问虽常以风流示人,却从非沉溺美色之徒。平日里他不过是借纨绔姿态掩人耳目,可偏偏每次面对这寻梦阁中的净名公子,总有些难以自持的恍惚。

两人分明未见过几次。究竟为何如此,连楚遂安自己也说不清。

琴音渐收,余韵袅袅,楚遂安却仍怔怔出神,仿佛心神仍系于弦上未归。

净名抬眼见他如此情状,眸光微动,轻声相询,“殿下似有心事?”

楚遂安耳根蓦地一热,仓促间只得寻了个话头遮掩,“方才进来布菜的那个小仆……可是唤作阿福?”

“原来殿下是在想阿福。”

净名眼底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唇角弯起浅淡的弧度,“他年纪虽轻,却生得清秀灵动,确是……讨人喜欢的模样。”

楚遂安顿时听出他话中的误会,更品出几分若有似无的酸意,急忙解释,“不是……我并非……”

话音未落,净名忽然倾身向前,温软的唇瓣已然覆上了他的唇,封住了楚遂安没有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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