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塔楼游戏

鸡鸣寺内烛光炽明,随着门扉的进出关合,火舌被卷动翻飞,像在黑夜里热热闹闹地撕咬着什么。

倪衡孤身一人来到了他的最后一个刑场——八层重檐药师佛塔。

其实也不完全算孤身一人,倪衡看向背后,邵怀州躲在一棵覆雪的青松后比划着手势,为他加油打气。

“咳咳——”像看着长不大的孩子,倪衡忍不住叹气。

药师佛塔初始为九层重檐。民间有言,始建于武帝萧衍,曾毁于兵燹战火。

南晋时,晋缪帝司马仰尚佛礼。

一双眼被檀香熏得透彻,看不见哀鸿遍野的民不聊生,六根清净,听不见冻死骨的垂死呻吟,把那治荒的银子拨来重修八层重檐宝塔,将整个王朝送到金尊佛像脚下践踏。

推开红漆壶门,已有人分散在屋内各处。

五人或倚黄墙,或跪佛像,姿态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他们眉宇嘴角之间的神情,都显露出一丝破釜沉舟的希望感。

倪衡一眼便看出,今天游戏的主角是这两位,从脸上读不出希望的人——

其中一人处于屋内正中,一袭素白麻衣,脸上戴着彩绘狐狸面具,从身形上分辨,似乎是个男子。他背靠着佛龛,千只烛光洒在他一人,一动不动,像尊玉佛。

另一个女子也是一袭白衣,现在又不是七八月的夤夜,手上却捏着一把金鱼团扇,眼角没有半分向下的笑意,嘴角上挂着与这死气沉沉之地格格不入的笑,因此,她的笑极其渗人。

她的笑绝不是自信的笑,更像是已经堕入绝望之渊的遗容。

白衣女子身上传来阵阵西域的香料味,倪衡觉得有些熟悉。

“那就是许人均的刽子手。”来搭话的男子指着戴狐狸面具的人说道,他向倪衡作揖:“小生薛雷贺,不知您的尊名。”

薛雷贺从倪衡一进门便开始观察他,大致是觉得他儒雅老实,想从他口中得到什么信息。

毕竟不知道这个刑场玩的是什么游戏。

薛雷贺左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看上去还像个少年,衣料是普通的棉麻生地,但腰间却佩着璎珞缂丝香囊,说话间时不时喜欢碰碰鼻尖。

倪衡浅浅作揖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回道:“在下倪汤。”

一汤一粥走天涯……

为了防止薛雷贺套他的话,化防为攻,倪衡像个新手般,喋喋不休地问着薛雷贺各样的问题。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倪衡最关心的问题,终于在一系列无关问题之后抛出:

“薛兄怎知那人是刽子手。”

面对这个问题,薛雷贺不像之前果断地脱口而出,而是稍稍停顿凝滞一下,刚想说些什么,被一阵打斗声打断了。

“格老子的,都愣着干甚,把屠夫杀死,俺们就不用玩这场天杀的游戏了!”暴跳如雷的男子体形壮硕敦实,一拳砸向“那只狐狸”。

但那狐狸就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躲都没躲。

正常人面对飞来的拳头,大多条件反射般地避之不及,更何况有再高武艺的侠客,也不会“无动于衷”,要么出手截住拳头,要么躲开。

一切似乎正按照狐狸所料想的那样,一位绿衣女子为狐狸截住了拳头,以柔克刚,两三招便让那野蛮的男子落了下风,一个轻盈的背摔,男子应声倒地,连连叫痛:“唉哟,臭娘们,撒手!”

绿衣女子加大了手中的力度,男子改口喊道:“姑奶奶,姑奶奶!”

狐狸面对这样混乱的局势,丝毫没有解释和制止的意思,他就像被石化了。

坐怀不乱,无动于衷,相当有趣。

“吱啦——”

最后一个罪人踏入屋内,众人的注意力被最后一个闯入者吸引了。

倪衡一眼就认出了,虽然他稍作了些乔装打扮,但是从身形上能分辨得出,这人便是邵怀州所说的目标死刑犯——邓冬蔚。

倪衡的余光观察到,只有那个白衣女子在看着狐狸,她趁众人不注意,绕到了狐狸身旁。

直到突如起来的撞钟声响起,狐狸才像刚刚苏醒般的开始说话。

“欢迎各位罪人莅临最后的刑场,我是本次刑场的刽子手。”狐狸的声音飘在众人之间,除了最后一个罪人看上去有些懵以外,众人都将注意力放置在狐狸的话语中。

“由我为各位解释规则——”

“各位之中,有两位死刑犯,将分别位于八楼或一楼。”

“其余的罪人们将抽签位于不同楼层。”

“每轮两炷香的时间,结束时会有撞钟声,天亮游戏结束,在每层楼时,可以选择上一层楼,下一层楼或停滞,但是不能连续停滞两次。”

“各位的楼层在每次变化后,当同一层楼有多人同时存在时,分成两种情况——该楼为偶数,即二四六八楼层时,下楼者死。”

“该楼为奇数一三五七楼层时,上楼者死。”

“在游戏结束时,若八楼死刑犯未到达一楼,或是一楼的死刑犯未到达八楼时,死刑犯将被屠夫杀死。”

“罪人的任务是在目标死刑犯完成任务前,利用上下楼规则处决死刑犯;若任意一死刑犯完成其任务时,所对应的三个罪人死;若时间截止死刑犯和罪人都未完成任务时,所有人死。”

“其次,根据游戏进展,若一层楼中没有任何人,称之为空楼层,改层下轮将自动上锁,如若各位上楼下楼时遇到空楼层时,不必紧张,只需按照原来的行进方向再下或是再上一层楼即可。”

“特别注意一点:上锁的空楼层下轮会自动开启。”

在角落的男子发话问道:“当在七楼的人选择上楼,但是如若八楼出现空楼层,那么……”

狐狸打断了他的话:“是死路一条。”

这样的语气,倪衡越来越觉得,狐狸像是他的一位故人。

这局大抵会遇到熟人了,颇为有趣。

众人沉默良久,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抽签环节极其压抑,众人的喉咙像是被狐狸的话堵住了,一声不吭。

狐狸暗中控制了抽签的秩序,倪衡将手伸进暗箱时,狐狸握住了他的手,塞给他一张纸条。

果不其然,倪衡抽到的是八楼。

“我可不希望我俩出现在同一个楼层。” 薛雷贺拍了拍倪衡的肩膀,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最后一个游戏之后就解脱了,我希望我们都能活下来。”

倪衡对薛雷贺笑了一下,“在下所思亦是如此。”

薛雷贺悄悄地左右四顾,确保周围没有眼睛盯着他们,使了个眼色给倪衡:“我在七楼,你在几楼?”

倪衡笑笑,向外挪了一步:“有人盯着,我们离得太近了。”

薛雷贺没听懂这句意味不明的回答。

周围的众人没有交换情报的,因为这场塔楼游戏绝不是合作的游戏,众人皆是被判官认定的罪人,没有大爱无疆的菩萨,更不会为了对方而牺牲,这场游戏而更像是一场自我的赌博。

薛雷贺的行为在其他人看来,荒唐且愚蠢,简直就是在与虎谋皮。

在先前的打斗中,两位都照着武林规矩自爆家门,绿衣女子名叫宫宁,暴跳如雷的男子名叫苏潘。

经过和薛雷贺的攀谈,倪衡得知先前在角落里的那位男子名为秦尤。

自从那次小场面的打斗之后,苏潘的眼角边青紫了一小块,不仔细看的话,在他黝黑的皮肤上不大明显。

狐狸忽然机械般地抬起手臂,摇摇晃晃地指着苏潘,麻木地说道:“特别注意的是,在这场塔楼游戏里,禁止私刑,一切处决皆由屠夫执行。”

知道狐狸这句话是在针对自己,苏潘狠狠朝着狐狸的方向啐了一口。

宫宁瞥了苏潘一眼,倪衡暂时还看不出,宫宁在狐狸发话前就,维护秩序的原因。

狐狸从袖口里掏出一炷香,那香的形制和鸡鸣寺内的妙香并无不同,他背朝向众人,郑重地将香贴近烛火,刹时,屋内烟雾袅袅。

“棋手设计的主题寓意在规则之中”

“请各位,好好享用这场游戏。”

为了让众人在互相不知情的情况下去到达对应的楼层,倪衡知道狐狸点的是迷香,干脆先坐下来,以免倒地时砸的脸生疼。

尽管他们离狐狸的迷香有着一段的距离,薛雷贺最先倒地,咚地一声,脸直直地砸了下去。

除了狐狸,周匝的人渐渐倒了下去,倪衡的视线也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伴随着剧烈的撞钟声,倪衡在八楼醒来,捂住耳朵,这钟声如同碌碌雷鸣,实在太吵。

环顾四周,屋内并没有过多的陈设。

唯有一红漆楠木桌比较显眼。

棋手游戏设计的还是相当贴心,桌上放置了一个正在窸窸窣窣作响的沙漏,笔墨纸的形制虽不考究,但是够用。

唯有砚的形制,是南朝的青釉辟雍砚。

辟雍砚指的便是正位于一楼的另一个罪人邓冬蔚。这算是,棋手的恶趣味。

八楼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所有的卍字回纹格的窗户被钉子顶死在墙壁上,强行开着。夜深起来,风雪会往里灌。

这可不是为了让各位罪人感到冷而保持清醒。

倪衡走向窗边,窗墙极矮,想要将头探出去看个究竟,必然会掉下去。顶楼的风极其强烈,他的衣袖猎猎作响。

鸡鸣寺的布局平面在他的眼中一览无遗。

而所有的罪人,在这样的建筑中,身影被火光描得十分清楚。

就是,无处躲藏的活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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