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周宅后园山茶在一夜之间尽数凋落。

还未过夏,便好像已入了秋。

日月不见,暴雨摧折,黑衣蒙面人步步紧逼,仿佛日前在江浔小镇中遇见的蛊虫,后园一寸寸被黑影蚕食侵吞。

鲜妍花瓣片片零落,又被黑衣沾染,糅杂泥水,碾作尘埃,然而意料中的安息宁静并未到来,炽烈的火光又起,花魂终究粉身碎骨,浸染焦臭,不得安宁。

妘秞指挥着血影卫抵抗,掌心烈火未熄,极致的红与暗沉到深渊里的黑两相碰撞,结果竟是相安无事,只有被殃及的青蓝嘶吼咆哮,发出生命最后的挣扎。

但无人理会。

一片混乱中,不远处血红忽而闪过一丝银光,十成十的内力,方才撕裂对方碍眼的黑。

血影卫不愧为圣上暗卫,这伙黑衣人暂时还未破开他们第一时间形成的人阵防御,妘秞依旧被好端端地护在中间,只是齐腰黑发不可避免地沾上了雨丝,顺着衣袂往下滴着雨线。

不知道是连绵的雨惹来厌烦,还是眼前铺天盖地的黑太碍眼,他微微敛眉,给了那位撕裂对方黑衣的血影卫一个手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毁灵堂……”

传闻二十年前,毁灵堂堂主手底下有一得力干将,专精研制武器配备,这薄如蝉翼的黑蚕衣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朝廷也曾想招安这位能工巧匠,但不知其中种种,总之阴差阳错之下错过了这位在和平年代似乎无关轻重的人才。

直至三年后异界大门洞开,异族入侵,朝廷反应过来再去寻找时,才发现这人虽在当年成功逃脱追捕,却早已隐匿无踪,许是在逃亡途中山穷水尽,许是寻了个山穷水尽的地界安享余生不问世事。

总之,最后朝廷花费了许久也未能还原工艺,只能好好保存着那些战利品。

而这黑蚕衣就是其一。

薄如蝉翼,轻便透气,最重要的便是火烧不坏,寻常利刃根本不能损害分毫。

如同刚才妘秞放出的烈火赤焰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严重伤害,恐怕只有妘氏一族的真火才能与之抗衡。

雨点淅淅沥沥,分明是一场润物春雨,却被红黑两色分割殆尽,看不出半点春夜该有的神采。

幸而,那中间还有一点青蓝在红黑中斡旋。

直裰被雨一淋,青蓝之色愈沉,如同闽越之地的青山绿水,朦胧欲滴。

但祁溯出手却远没有南地婉约,只见墨梅折扇“唰”地一展,旋即脱手飞出,如同离弦的箭,直指黑衣人咽喉。

而嗜了血的折扇竟瞬间焕然,墨黑的梅陡然变红,绿蒂树枝栩栩,醇厚的墨香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红梅独有的苦寒之香于雨幕下幽幽流转。

红梅所过之处,封喉的刹那血线喷洒草地,与花魂做了陪葬。

一线封喉之技,干脆果断,不给对手一丝机会、一缕生机。

不过祁溯也算是捡了人头,趁着血影卫与他们缠斗之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人的性命,但凡所过之处却无一错漏,足可见他这些日子的长进。

从前他不肯学祁将军的这一手绝技,厌其冷酷铁血,如今才懂得杀器自当收割该死之人。

……毁灵堂。

祁溯自然听见了妘秞的喃喃。

——就是那个抓走了绯昼的毁灵堂,给整个闽越之地投下蛊虫,毁了万千民众的毁灵堂!

正当祁溯突入,杀到兴起之时,一声熟悉的嘹亮哨声骤然响起,此次却并非一声长鸣,而是一长一短。

红梅折扇再次被祁溯甩出,破开雨线,残影连连。

但这一回,幽幽梅香未曾裹挟血腥回转。

他竟失了手。

祁溯与妘秞一行人齐齐抬眸望去,只见对方黑压压的一片在哨音的一声令下后迅速收缩变幻,装备完好的都转到阵前,弓箭押后,全副武装,目标明确,赫然是一个锋矢阵!

眨眼间阵型已成,锋矢所指之处势不可挡!

而他们的目标则是……

妘秞!

先掳当朝帝姬,后劫大皇子妘秞,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祁溯折扇挽花,打落近旁一人的长剑,旋即折扇插腰,拾剑斩落那人头颅,一步步冒着风雨接近妘秞。

他尚不知晓毁灵堂为何如此激进,掳走妘绯昼还不够,还要劫走妘秞,亦不知他们手上究竟有什么砝码,什么倚仗。

但他不得不承认,如果妘穆当真……

三皇子虽年幼,大皇子亦可当大任。

他决不能有事!

毁灵堂约有百余人,从他们的招式来看,除去身怀武功的人族,也不乏神通尽显的异族。

锋矢阵本就是战场上用来快攻的阵法,毁灵堂又将杀伤力大的异族放在最前端,普通人族用弓箭策应,时不时冷箭扰乱,抑或也有本身不善攻击的异族在箭矢上涂抹自己的毒液毒粉,一旦沾染,防线溃败只是早晚的事。

反观妘秞一行人,今日本只是赴宴,妘秞料想祁溯会来,但到底人带的少,何况就算他今日劳师动众,将所有手下人都带来,人数上也依旧不能与毁灵堂抗衡,并且血影卫中都是人族,与身负神通的毁灵堂异族相比,终究势弱。

妘秞远远望向院墙上岿然不动的一人,哨子藏于其袖,刚才的两声哨响也是出自他手。

他未曾犹疑,在那人察觉到他视线的刹那,红玛瑙一般色泽的衣袂在雨中翻飞,水汽亦在火焰升起的瞬间蒸腾,云雾挡去他的身形。

再一眨眼,云雾拖拽雨丝,火光顷刻笼罩了妘秞周身,也紧紧地锁住了被他近身的黑衣。

黑衣抬起一双妍丽眸眼,他似乎早有准备,眼底不惊不惧,黑蚕丝斗篷几乎包裹全身,早已准备好的毒粉在火光笼罩的瞬间几乎同时抛洒而出!

但他的蝶毒远非如此而已。

花开蝶舞,蝶毒花败。

早在满园繁华落尽之际,他的蝶毒就已起效,过不了多久,这些人都会陷入永眠——

无一幸免。

他侧目扫过中间那一抹青蓝,果见其手中长剑零星露出不大不小的破绽。

眼前这群人嫌他碍眼,他又何尝不是?

听闻此人还是祁将军的亲生子,父亲亦乃灵族翘楚。

昭德帝不知搞什么幺蛾子,竟允许灵族参政为官,若是祁溯……

这可不是他乐见的。

他漫不经心地一扫,却在视线触到某个空隙时,所有的成竹在胸产生了一刹那的动摇。

但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刹那。

这短短几秒的百转千回,待沈直回过神,正待欣赏当朝大皇子败落的模样,却觉周身愈发炽烈。

只见面前人眼神一如既往凌厉,透着独属于胜券在握的懒怠与上位者的轻蔑。

却只一个眼神,本近在咫尺的身影又在袅袅雾汽中消散。

右肩突然被人轻点,一点火苗在黑蚕衣上腾跃,肆无忌惮地在他右肩蹦跳,映照出他不复平静的眉眼。

妘秞轻轻勾起他的一缕长发,焦味霎时蔓延侵吞:

“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察觉到的蝶毒?”

妘秞本觉他不动声色的模样颇为有趣,但此刻瞧他神色难掩愕然,又突然失去了兴趣,火焰毫无征兆地腾空四起,将沈直完全包裹:

“你身上的味道太浓,本宫不喜欢。”

……味道?

他不喜熏香,更厌恶药香,蝶毒更是无色无味,还会有什么味道?

沈直顾不得深究,袖中木哨被他再次吹响,两长一短的哨音响彻云霄。

妘秞眸光一凛,未曾料到这黑蚕衣当真如此厉害,如此烈火包围他竟还能行动无阻。

园中,毁灵堂众人所成锋矢阵听音而动,前锋精锐向两旁回撤散开,而弓箭手在前锋精锐背后游走掩护,寻机取巧,将祁溯那一套捡人头的功夫学了个十成十。

祁溯怎会看不懂,他们如此顺畅的变阵恐怕经过了上百上千遍的演练。

但眼下绝非感叹对方令行禁止的时候,他们从锋矢阵赫然变成了个“游龙阵”!

——他们放弃了妘秞,竟想要来包围生擒祁溯!

祁溯一咬牙,再次祭出莲花灯,却未以灵力施用。

它仿似受到了某种感召,在现形的一刹那便没入祁溯识海,祁溯额头亦出现了个莲花状印记。

能与人结契,至少也是上上品的灵器法宝。

霎时,长时间消耗所造成的疲累,与方才莫名感到的乏力都一扫而空,仿佛灵力取之不竭,气力用之不尽。

但这借助法器增幅的法子只能救一时之急,待效力过去,施用之人将疲态尽显,浑身酸软,到那时,就只得任人宰割。

祁溯手握长剑,眼中金光一闪,周身气势暴涨,刺、劈、点、撩、挑,一气呵成,剑如飞风,虽有风雨无法削减其一丝速度与力道。

这套从小练到大的“破风剑”,小时候住在外祖家,只跟着娘亲留下的书籍练,后来见着了娘亲,他却整日招猫逗狗,偏不在她面前练剑。

个中缘由恐怕只有老天才说的清楚。

祁溯本以为这些岁月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早就荒废,却未曾想,执剑手中,最先想到的,依旧是它。

这方战得淋漓,妘秞这一处亦热火朝天。

眼前这个用黑蚕衣全副武装的毁灵堂领袖,除了本身的妖毒,竟还有些别的新奇玩意儿,若不是妘秞怀火,恰好相克,这五花八门的毒想完全避开决计天方夜谭。

若说毒已经让人烦不胜烦,那此人的身法则更为棘手。

蝶本该受雨挟制,他却还能在如此天气下闪避轻盈,来去自如。

就连妘秞他自己,施火时也受了连绵雨汽的影响,比平常要多耗费些灵力。

妘秞再一次与眼前黑衣擦肩而过,手中火焰亦再次被成功避开,幸运的是,经过无数次的烘烤,其衣襟终于有了火焚焦灰。

此刻,整座榕城在雨中静默,只有此处华盖颠覆,似锦繁花一夜焦土,暗沉如地狱般的夜唯有一抹沾染了血腥味的火光,如同怪兽的独眼,窥视人间,伺机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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