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然而,受挟制的究竟是谁?

妘秞绕到黑衣身后,一掌拍在黑衣后心,借着反作用向后倾斜飞远,似是厌烦了无休止毫无意义的缠斗,主动拉开两人距离。

沈直的情况亦不容乐观,他本身并无如人类攻防兼备的武功,亦无法像妘氏一族强势火攻,而引以为傲的毒,在妘秞这般能做到灵力外放,火焰绕身护体的人面前,作用微乎其微。

想要让他中招,难上加难,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般看来,只有放手一搏。

沈直坠落半空,顺着风势翻转平衡,在回身的刹那,通体突然泛起幽蓝,半遮半掩地朦胧。

然而,就在此时,一簇火箭带着万钧的力道破风而来!

沈直望向直指自己左心口的火箭,其浴火尾羽随风自颤,火星在半空中划过,留下一道白痕。

“噗——”

尾羽急急颤动,箭簇将将停留在他心口处,划破了衣衫,却再未能寸进。

沈直周身幽蓝愈盛,一双妍丽双眼亦染上同等颜色,瞳孔微微发散,顿时模糊了人与妖的界限。

妘秞放下张弓搭箭的双臂,赤焰弓火光未歇,在风中猎猎。

出乎意料地,本以为的到此为止,竟出了差错。

他本兜转寻觅破局之机,在看到对方衣襟在持续的火焚下破损的瞬间,他以为机会已然出现,便顺势拉开距离,欲一箭中的,结束今夜的闹剧。

却未曾想,留了一手的,不只是他而已。

沈直左胸口的衣料被彻底撕裂,除去幽蓝,却有隐隐的一缕雪青摇摇欲坠。

妘秞在一刹那的讶异之后,并不打算给他反应的时间,羽箭浴火,成双而来!

沈直来不及挽救,只得眼睁睁看着这第二个被人毁坏的香囊坠入园中泥泞花壤,埋于尘土,没于黑暗。

而这不过瞬息的功夫,羽箭转瞬而至,他只来得及避开其中一支,与另一支擦肩。

火箭割破其肩头的布料,依旧不能伤他本身分毫。

眨眼间,他竟丝毫不畏妘秞不顾一切释放的火箭与周身火焰,直直冲锋而来!

这一招“破茧”,不仅能使他如有金刚不坏之身,不受刀枪水火侵袭,还能提高他的速度力量,但月有阴晴,这招数也并非十全十美。

只见妘秞急急后撤闪退,并不正面与其交锋,却时不时放箭,阻拦封锁沈直的身形步伐。

这黑衣突然急于强攻,法术必然有时间限制,他只消暂避锋芒,斡旋片刻,待时效过去,自然不足为惧。

但,果真如此吗?

眼看局势瞬间扭转,你追我赶的双方角色转换,沈直凭借诡谲的身法紧追不舍,半空中红蓝交织,恍惚替代了日月。

妘秞前方身位再次被沈直封锁,焰火一腾,空中湿气蒸腾水汽,眨眼间,他忽然于五步外显现身形。

然而,一抬眸,幽幽的蓝如鬼火,在他身侧几乎同时显现。

妘秞还从未见过如此轻盈敏捷的身法。

既躲不过,逃不开,那就迎!

妘秞火焰牢牢护住周身,仰头躲过黑衣一掌,其袖暗藏的毒粉尽数被火焰一焚,烧作焦灰。

紧接着,他手腕一翻,赤焰弓弦顿时隐没无踪,弓身两端向内折叠,折叠处却各自延伸出另外的锋锐。

两端尖锐,其下三寸处各有凤翅,棍不似棍,枪不似枪,矛不似矛。

这种武器若想运用自如,必先要学会保护自己不被武器所伤,否则一个不留神就极可能误伤己身,得不偿失。

但如此危险的武器在妘秞手中却如臂指使,他一刺挑开黑衣的凌厉鹰爪,还颇有闲心地玩了个花样。

只见他手腕微微用力,赤焰刺就刚好卡在对方两手之间,再一拧,沈直双手就不自觉被赤焰刺带着一起翻转。

沈直自不会乖乖就擒,两手交握,反倒抓住了赤焰刺原本弓柄处,向己方拖拽。

妘秞却于此时倏然松开手,退到几步开外,一个响指,赤焰刺就在沈直手中消散无形,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中。

再一眨眼,赤焰刺没出现几刻钟,就重新变回了浴火弓弦。

他施施然张弓搭箭,箭羽飞驰。

箭簇再次在沈直心口处堪堪停下,消逝于黑夜。

整个过程,不满瞬息。

沈直周身的幽蓝隐隐黯淡了几分。

至此,他终于明白过来,却不明白了更多:

“……为什么?”

妘秞分明游刃有余,两人实力悬殊,就算他有“破茧”傍身,妘秞也未必没有对付他的手段。

他究竟为何与他周旋了如此之久?

妘秞未置可否,只下意识拿余光一瞥远处园中颓景,青葱手指抚上赤焰弓:

“怎么,只准你毁灵堂算计别人?不过是借把刀而已,横竖毁灵堂这种单子接得多了,我看趁手得很。”

沈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园中,黑影颠覆遮蔽,血红斑驳难辨,混杂雨汽,血腥冲天,唯有的一点青蓝即将被满目疮痍拉入深渊。

——亏得祁将军之子方才还想要救他,他竟想要借毁灵堂之手,置他于死地!

此种手段,神不知鬼不觉。

沈直眉眼忽而染上异乎寻常的浓烈讽意:

“高高在上、圣洁不可冒犯的灵族,与世间淤泥果然同流,别无二致。”

妘秞睨一眼对面大放厥词的人不似人,妖不似妖,眼看着园中局势明了,哪怕神仙下凡也再难回天,何况还有对方的蝶毒渐渐起效——

他可未曾提醒过其他人:空气中仿似隐隐有异香浮动。但他也并非全然免疫,不过是恰好有随身携带避毒珠赴宴的习惯罢了。

而好巧不巧,这避毒珠只单单对毒香有奇效。

若是毒已入了体,便无力回天。

因而方才交手,妘秞即便身怀避毒珠,也依旧小心提防,不让毒粉毒液近身侵体。

——总而言之,毁灵堂想要的瓮中捉鳖之势已成,只不过捉的这只“鳖”由妘秞变成了武威侯世子,祁溯。

“聒噪,本宫乏了,到此为止罢。”

话音未落,就见妘秞眉眼倏然一冷,周身火焰突然暴涨,亮光几乎照亮了整片街道,雨尚未落下便急急蒸腾,远远望去,他周身被化为透明泛白的水汽笼罩,朦胧又热烈。

若有不知情的在旁,定然以为是神仙显灵,佛祖下凡。

但今夜的榕城出奇地静,没有半点响动,只有不远处园中的冲杀声隐隐传来,血腥味萦绕不去。

妘秞再次张弓搭箭,但这一回却不再如前几次的随意漫不经心。

只听一声吟啸,不似野兽,也并非龙蛇,而是清楚的一声马鸣,一道成形的骏马就从那团火焰中奔袭而出,恍惚中好似有马蹄的“笃笃”声震动,一声声踏在对方心脏。

沈直本能地迅疾向旁躲闪,但根本无济于事。

这由妘秞幻化而出的分身附有他的一缕神识,穷追不舍,根本无法逃开。

更要命的是,他周身的幽蓝也逐渐闪烁,愈发黯淡。

——他的“破茧”即将到达时效。

他今番,躲不过去了。

他唇色惨白着闭上眼,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抑或其他。

但他并不沮丧,更无绝望,只有无尽的解脱。

雨争先恐后地落,拍砸在他的头脸。

就像是那年的雪,沉重又轻盈地传来呼唤。

大约是错觉,他好似听见熟悉的一声“郎君——”。

不知过了多久,沈直终于再次睁开眼,却没有意料中的疼痛。

他抬起手,雨照旧无情拍打。

他死了吗?

就在此时,一声琴音蓦然响起,突兀如入秋的第一片落叶,又如冬季的第一片雪,混合雨点拍打,于千钧一发之际,奏响了真正的战鼓。

园中

祁溯耗尽气力斩出最后一剑,终于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呕出一口带有黑丝的血来。

他额头的莲花印记黯淡得近乎看不清晰,没过多久就彻底消失无踪。

他眨眨眼,努力想要看清眼前的玄光箭影,耳边却充斥着各种声音,幻象交叠。

一会儿是冬雪中,他在寥落小院中抽泣,哥哥祁洄蹲下身低声说了些什么,片刻后鼻青脸肿着回来,从背后拿出那件墨梅折扇——那是父亲在战场上用多余的材料顺手炼制寄回的,不意被同窗设计抢走……他只知他鲜少见到兄长动粗。

倏然,眼前遍地落叶金黄,她浑身铠甲,带回仆仆风尘,还有战场上的焦臭味道。几天几夜未曾合眼,只为战胜后早些赶回来见他,走到院中才想起来自己的不像样,憔悴又愧疚,还有一点欲言又止的羞赧……那年外祖家的柿子最为香甜。

还有好友妘绯昼,当朝帝姬妘穆,为逃国学课藏身宫中的大树,不意睡着,从树上坠落,险险站稳,红衣飒沓,还不忘威胁他这个被吓得半死的人不准告状……那夜的月与她的眸光一般的亮。

还有……

“噗嗤——”

祁溯本能拔剑横劈,拦腰斩下那人性命,刺入他左肩的刀顺势被带出,鲜血飞溅。

还有,他不想死。

他还有那么多的人等着他回去,好好地说说话、聊聊天;他也还未曾遍游人间,吃尽山珍;还有天池,他要去求仙问道的天池,也是父亲出身的天池……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他不甘心!

鲜血染上长剑,他手中剔透的剑身骤然泛起莹莹白光,“嗡嗡——”,园中武器好似感受到了什么号召,齐齐作响——

白虎召,万金鸣!

但他手中的剑太普通,又受伤太重,这一手“白虎召”并不能发挥完全,何况只是第一层的“万金听召”,杀伤力并不强悍,可这一招式却能让园中的所有金属都听他指使。

只见对面黑衣人手中的刀枪剑戟、冷箭长剑,凡金属器物都尽数调转了方向,在一瞬间的停顿后,猛然向这群“黑鸦羽”进发!

然而也就在这时,祁溯再次呕出一口鲜血,这一回,因为他强行运转透支灵力,加速了周身循环,血全然变成了黑色。

他终于后知后觉——

他中毒了。

但……什么时候中的毒?

他为何完全没有察觉?

祁溯眼前愈发模糊,意识也愈发沉重凝滞,在即将失去意识之际,他强撑着伸出颤抖的手,掌心狠力一握——

“砰砰砰……”

悬于半空的器物尽皆化为粉末,又和雨粘连,

一道厉风迅疾而来,这一回,祁溯终于无法辨认方向,无从躲避。

“我好想……”

“好想什么?”

就在这时,清脆的女声蓦然在他耳边响起,混杂雨声,显得几分朦胧。

雨幕下,他沾了雨珠的眼睫微微颤动,借着天边火光,瞧见眼前沾染了远处幽蓝光线的迷蒙轮廓。

雨水——这是独属于她的领地。

掌风玄光呼啸而至,待到刺目的杀意稍褪,廊柱下就只余血迹雨水飞溅四散。

而原该在此处的人早不见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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