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伪证

范碧娴的确待在屋里安生了一段日子。

娘身边的嬷嬷得了她娘的指示,每日来向她讲什么《女则》《女训》。范碧娴从开蒙便背这些东西,早已烂熟于心,哪怕云游物外,也不论对方提什么问题都答得上,气得嬷嬷声称要去找她娘告状。

这时候,范碧娴又总能三言两语让嬷嬷气消,回去时早把自己生过气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对着她娘夸奖她一番。

这是范碧娴从小到大学得最好的本领,她是解语花,总能寥寥几语化解人。爹原本没多看中她,就是靠猜中爹心思,她才一跃成为爹最宠爱的女儿。之前她以为这是她的看家本事,如今却不这样觉得了。

一种奇怪的念头涌上她的心。

如果,她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她要面对不长眼的刀剑,就像那场梦,她这些玩弄人心的小把戏通通都没用,那时候她又该如何?

总不能去死吧。

她摇头,把这些念头从头脑里通通甩出去。

她不会死,她是范家的嫡女,她爹是朝中大员,她娘是富商之女,她不会死。

这些日子娘虽不让她出门,却也不忘记来看她。常常带上亲手做的她爱吃的小零嘴,什么七返糕,玉露团,水晶龙凤糕……

娘像她小时候一样,捏起一个糕点喂她。

娘对她说:“碧娴,娘不经你同意,便把你的丫鬟给你表哥,是娘的不对。可你不久便也要同满志成亲,那丫鬟到时候还不是要陪嫁过去。如今叫她早点去,也算是享了段不用同旁人分享丈夫的日子,怎么不算福气?”

见范碧娴态度有所松动,范夫人接着趁热打铁。

“你爹的后院你是知道的,多少下面人送来的小妾,一辈子都没能见过你爹一面,就这么无儿无女连丈夫都没见过面,孤苦伶仃的死了,比起来她们,那丫鬟又怎么不算好日子?”

是这样的吗?应该是这样的吗?

范碧娴也拿不定主意了。

清醒过后,她确实觉得自己那日有些疯。尽管从心底她把小桃当做姐妹,可为了小桃冲撞母亲,还是于礼不合的。

圣人不是说过“又敬不违,劳而不怨”吗?

她那日对母亲的确过分了。

范碧娴垂下眼睑,不说话。

范夫人在教育范碧娴这件事情上总是有耐心的,见范碧娴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好给范碧娴时间,叫她自己好好想。

她有自信范碧娴能想明白。

那可是她亲手带大的女儿啊。

又过了许久,范碧娴才舍得开口,她说话时,语气中带着一股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试探。

“小桃她……她喜欢表哥吗?”

听到女儿问这话,范夫人终于放下心。

自己女儿的性格范夫人是清楚的,吃软不吃硬,小时候就是,只要她言语之中对她多关心一些,她便不会同她吵什么,乖乖任她摆布了。

很显然,这次对女儿的教育,范夫人又成功了。她有些自满,乃至于刻意挺直了腰板,满头金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有谁家主母像她一样,能教育出范碧娴这样漂亮聪明,懂规矩,又知孝顺母亲的女儿?

“那丫鬟怎么可能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她就不至于刻意勾引满志了。满志模样俊,学业也好,将来在官场就是混到你爹那位置也未可知,这么多年却连个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没。你年纪小看不出,你娘我这个年纪了还看不出吗?

“你且再想,若不是她狐媚勾引,怎么她一来满志就看上她了?这事件的事就这般巧?”

听到范夫人念这一大串问句,范碧娴靠在椅背上,缓缓合上眼。

照理说她不该这样,贵女要有贵女的风范,不论何时,腰杆要挺得最直。前朝的贤皇后,哪怕被砍头的时候,腰也是直的。

可范碧娴实在是没力气了,她脑子很乱,乱到什么事都想不明白。

小桃当真喜欢表哥吗?

那她为何之前一直看不出?

为何小桃还在她说等她到年纪便给她钱,放她出门去的时候,流着泪同她说不要嫁人,要和小姐一辈子在一起?

范碧娴一面回忆小桃的泪,一面用尽全力说服自己。

不奇怪,这不奇怪。之前母亲身边的那个陪嫁侍女不就是吗?同母亲说宁为柴门妻,不做朱门妾,显得自己傲骨铮铮,却又故意在冬日花园里只穿一件薄单衣,好楚楚可怜勾引父亲上位。

小桃虽不是这样的人,可她若要为自己将来筹谋,勾引表哥便是最好的法子。

她不应该怪她。

范碧娴就这样一点一点的说服自己,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她心中的天平已经慢慢地偏向范夫人了。

范夫人见范碧娴这样,又果断在天平上她的那部分添了块筹码。

“听闻满志这些日子里,爱屋及乌,很是宠爱那丫鬟,赏了不少新鲜玩意下去。就是你现在将那丫头抢回来又如何?她已是你表哥的人,名声也坏掉了,又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娶?你若真的疼她,便让她在你眼皮子底下做个通房,怎么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了去。”

范碧娴这才想通。

是啊,就算她拼了命把小桃要回来又如何?失了清白的女子,又有谁会要?不如就这样活在她的羽翼下,好歹她能为她遮蔽些风雨。

范碧娴又变回那个听娘话的贵女。

“母亲,我知道了。”

范夫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自觉浑身上下都轻松得不行,笑吟吟掏出来一支足金牡丹花簪,插到范碧娴头发上:“我女也不必担心,你表哥最放在心上的一定是你。你瞧这簪子,是满志特意吩咐下面人做出来的,簪头是牡丹花,共有四八三十二片花叶,杂以花须,最为灵动精巧不过。满扬州城除了我女又有谁能戴得这般美?”

范碧娴听着母亲的夸奖,抿唇微笑着,低下了头。

次日清晨,范夫人急匆匆来寻范碧娴,开口第一句便是:“你同我走,去给你表哥作人证,你那丫鬟死了,官府如今要捉你表哥呢!”

范碧娴脑子里“嗡”一声炸开,意识全无,只有“小桃死了”四个字,她再也不能假装无事发生。

她往前走,浑身瘫软,拽住范夫人的衣角才堪堪让自己不跪在地上。

“娘,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小桃她死了!?”

范夫人心里明白她现在要稳住女儿,语焉不详的回:”“对,她死了,是个福薄的,打个水居然也能掉进井里,这会儿正在捞她呢。”

范碧娴方寸大乱,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一个劲儿摇着头:“不会的,小桃不会这般不小心,她一直最细心不过。”忽然,她有了主心骨一般,猛一下牢牢拉住范夫人的手:“娘,小桃现在在哪儿?你带我去看她,我要去看小桃,小桃没有死对不对?我要去看她。”

范夫人见范碧娴这样,被吓了一大跳,只好紧抱住范碧娴,同她解释:“那丫鬟已经死了,碧娴,你醒醒,你别吓娘!”

她只会一个劲儿的对范碧娴说你别吓娘,两人抱着哭,一个哭小桃的死,一个哭女儿的疯,居然有几分同病相怜。

她俩哭了许久,哭足哭够了,范夫人还在抹眼泪,倒是范碧娴先不哭了,咬着牙对范夫人说:“娘,我不信小桃会这样死,我要去看小桃,她死了我也要看她,她死了我便去查,不相信查不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范夫人心中一惊,也顾不上擦脸上的泪痕:“你这孩子在说什么呢?那丫鬟还能是怎么死的,无非失足掉进井里,你还想……”

范碧娴头一次没等范夫人把话说完,便开始驳论:“娘,小桃不会的。她又不是府上的粗使丫头,如何会去打水?定是有人害了她,将她推下井,好毁尸灭迹。”

范夫人气血上涌,再顾不上维护自己在女儿心中慈母的形象,手比脑快,一巴掌甩在范碧娴脸上。

等她回过神来,便是被她打得偏过头范碧娴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你,你疯了不成!那丫头不是自己自己失足,还能是怎么掉进井的?难不成是你表哥将她推进井里的?”

说完,范夫人拉住范碧娴的手,便要往门外走。

“你跟我走,去给你表哥做个人证,就说他昨晚是同你在一起,你那丫鬟看到了,吃飞醋,自个往后花园跑走了。”

范碧娴连呼吸都忘了,头一次甩开范夫人牵着她的手。

“娘,你是要我去做伪证不成?”

范夫人脸上泪痕还未干,这时却端起侯门太太的威严,只是问范碧娴:“凭你对你表哥的了解,你觉得他会杀人吗?”

范碧娴摇了摇头。

范夫人暗自松了一口气,又亲亲热热搂着范碧娴。

“既然你表哥不会杀人,这叫什么作伪证?不过是提前帮他洗清嫌疑罢了。”她又牢牢抓住范碧娴的手,像抓住迟早高飞的纸鸢:“你现在同我出去,和官府的人说你昨夜同你表哥一直在一起,其余的你舅舅会打点。至于那丫鬟是个福薄的,我会让人给她家里一笔足够生活的钱……”

范碧娴看着范夫人涂脂抹粉的一张脸,没推开,第一次觉得自己头脑如此清醒,她面上不显山露水,只轻轻说:“你带我去吧。”

她没说的是,她打定主意,不论待会儿遇到谁,她都要告状。

小桃不能不明不白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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