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玉岩的乌鸦嘴到底成真了。
户部及募捐的赈灾银前脚送出城,尚在半路上,后脚便传来瘟疫的消息。
据悉,榕奚县官已关闭城门,封锁全县。因害怕上头怪罪,将全城百姓及下辖乡镇控制起来,不敢走漏一点消息。
递信的信使是木槿社分社的人,眼见事情不对,和同伴冒死出逃,前后接力,跑断了数匹快马,方找上可信的驿站,八百里加急,往京都传递消息。
绥元帝收到消息后,连夜传召陆昌平、谈锡来,紧急商讨应对之策。
未免人心惶惶,引起恐慌,此事只在内阁商讨,消息并未对外公布。
柳玉瓷、吴煦等人得知,还是皇哥儿私下偷偷讲的。
彼时,他在吴家听张聿敏上课,罕见地没有回宫,直至柳玉瓷下值。
他拉着张聿敏、柳玉瓷谈及此事,“师公、师父,孤……”
他顿了顿,迎着瓷哥儿不解的目光,“孤想去赈灾。”
“对,孤愿去西北赈灾,老师认为此事可行否?”
张聿敏下意识反对,“榕奚县已生疫病,拒信使离开又过去一段时日,眼下不知那边情况,皇哥儿千金之躯,贸然前行,老朽以为不妥。”
萧瑾宸抿唇不语。
他昨日就跟父皇提了,同样被担忧孩子安危的绥元帝拒绝。
柳玉瓷大拇指摩挲食指,皇哥儿此去西北,如能妥善安置好灾民,解决好瘟疫之祸,实乃大功一件,也可力破不祥之兆的谣言。只是……
“臣以为,先太子一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此行实在凶险。”
柳玉瓷的语气更多的是担心,不似张聿敏明显不认可,亦非绥元帝的强硬拒绝。
萧瑾宸观他态度模棱两可,继续说服:“祸兮福之所倚。西北雪灾在前,瘟疫在后,大灾大疫伤民,恐生民乱。孤身为皇家哥儿,理当为父皇分忧,替百姓纾困。孤既身份贵重,作为钦差前往灾区,岂不正表明朝廷驱瘟除疫、福泽黎民的决心,能更好地安抚灾民?再者,先太子余孽的事不便传开,孤此次前往,也能暗中查探一番,最好能将人捉出来,彻底绝了后患。”
柳玉瓷提及那帮人就没好气,“这帮阴钩里的臭虫,确实讨厌!”
“是也。他们既散播谣言,说立哥儿储君有违天道,是为不详,孤偏要引祥瑞,解西北之困,拨云见日。”
萧瑾宸期待地望向柳玉瓷,眼神殷切欲寻求认同,“老师以为呢?”
柳玉瓷默默鼻子,问张聿敏,“师父以为呢?”
张聿敏沉吟片刻,遂拱手弯腰,朝萧瑾宸行了一礼,“老朽汗颜,为旧日偏颇不逊之辞,向皇哥儿致歉。”
皇哥儿禀性明达,心系黎庶,堪承大统。这句话落在他心口,未说出声。
萧瑾宸搀起他,“师公的意思,是同意啦?”
“哦,我同意又不管用,此事还需陛下定夺。”张聿敏朝皇宫方向抱拳,而后摆摆手出门了。
萧瑾宸再看柳玉瓷。
柳玉瓷摊手,“我同意也不管用哇,得看陛下的意思。”
他看着萧瑾宸一脸纠结、愁眉不展,拍拍他肩膀,“皇哥儿可有把适才这番话说与陛下?依臣拙见,陛下无非是顾忌殿下安危,殿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想来会说动的。”
……
待他们谈完话,时辰已不早。
小鱼儿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小胖手揣在背后,有模有样地指点旁人,反复确认有无遗漏的物品,“庆哆哆,砰!啪、啪!?”
“鞭炮,带啦。”
“牙姨姨,嗖嗖……”
“是滑板车吗,在了在了,放在马车上啦。”
小鱼儿点点头,表示认可,再问福姐儿:“嗷呜……?”
“带啦带啦。”
吴煦路过,自腋下拎起小鱼儿,“做什么呢?走来走去转得人发晕。”
小鱼儿身子往后探,见攀不到阿父脖子,转而兴奋地拍他手腕,“飞,飞!”
要阿父陪他玩飞飞的游戏。
吴煦象征性地把他往高处抛了一点点,最多一只手的距离,再将其接回抱稳,“飞好了,师公出来了,爹爹应当忙完了,我们这便出门,下回再……”玩。
不消他多劝,小鱼儿听到爹爹便要挣扎着下地,着急去寻爹爹。
爹爹一回家就被漂亮哥哥拉到了书房说悄悄话,不让听,他都在书房转了两趟啦,每每被庆庆哥哥拦下,说爹在忙正事。
哼,陪小鱼儿玩不是正事嘛。
小鱼儿不服气,但他是乖宝宝嘛,没有打扰爹爹。
现下父亲说爹忙完了,他噔噔噔就跑去书房门口,张开双臂,等着迎接爹爹的怀抱。
然后……
“嗯???”
萧瑾宸打开门就见小鱼儿伸着手,笑得可可爱爱,浑身都在说:快来抱我快来抱我快来抱我呀!
萧瑾宸便特别乐意满足小鱼儿的愿望,一把抱起他,心想要是能拐回宫就好了。
被他抱着的小鱼儿:嗯?嗯??
他哭丧着脸冲阿爹哭唧唧求救,“阿爹爹爹爹……抱抱,不要哆哆。”
柳玉瓷笑着接过小鱼儿,朝萧瑾宸道:“殿下,今晚有约,便不留殿下了。”
萧瑾宸看了眼院子里等着的众人,恍然忆起殿试成绩好似是今日公布,西北灾情属实头痛,倒差点忘了这桩大事。
“李家哥哥考得如何?请先生代孤向其祝贺。”
“是二甲,我会代殿下转达的。”
送走萧瑾宸,众人赶去林家酒楼,隔壁万沅沅他们已先行一步。
马车上,小鱼儿坐在父亲怀里点他的宝贝,鞭炮送三毛叔叔庆祝,滑板车给糕糕姐姐玩,手指布老虎可以讲故事给长岁听……
长岁是张牧和江逐心的儿子,刚三个多月,长得虎头虎脑的。
小鱼儿可算当了哥哥,很喜欢这个弟弟。
阿蛮不算,阿蛮只小两天,乖巧听话,比他更像哥哥,小鱼儿对上阿蛮,一点没有照顾弟弟的成就感。
刚到酒楼,小鱼儿草草跟三毛叔道了喜,就直奔江逐心,捧着手指玩偶、摇摇铃和七巧板等玩物,一股脑塞到长岁的婴儿推车里。
再套上手指布老虎,趴在长岁耳边叽里咕噜给他讲故事。
福姐儿、糕糕都跟着他,一起守着长岁。
吴煦见那处有江逐心、张荞和孟巧珍几个在,便很放心地在隔壁桌,跟李家人一块说话。
他既认了李守才、方秀娥做干爹干娘,三毛便是自家弟弟,李家难得出个之乎者也的文人,他的想法跟二毛一般,可算是祖坟冒青烟啦。
他俩站立三毛左右,一个拍拍三毛左肩,“干得漂亮,有你嫂夫郎一半智慧啦。”
一个拍拍三毛右肩,“不错不错,哥没白养你,可真争气,这脑袋瓜子怎么长的,我看跟我也没区别嘛……”
夹在中间的三毛,肩膀一个比一个疼,呲牙咧嘴躲到柳玉瓷身后,“柳哥哥救我!哥你悠着点,不知道自己多大力嘛!”
“哈哈哈哈……”
李守才打断他们,“好了,时辰不早,人齐了便入席罢。”
今夜李家包场宴请宾客,吴柳两家、林霖一家、元朗一家、张家和季怀琰父子,老家的亲友都到齐了,另外还有三毛的几个同窗好友。
众人吃一顿酒便算庆贺。过一阵李家人回乡祭祖,还要在乡里大办一场。
席间,三毛同张荞、柳玉瓷敬酒,谢两位小夫子恩情,昔时若无他二人点拨,李三毛未必有今日光景。
还有魏夫子。
作为十里学堂第一任先生,他今日也在受邀之列。他虽没亲自教导三毛,但没有他便没有小学堂。
魏祺纶不敢居功,“不,万夫郎拳拳爱子之心,即便没有魏某,也会有其他人。”
吴煦也敬他,“夫子谦虚,可恰恰好是您啊。”
一切都正正好,积水成渊,而后水到渠成。
后两日,新科一甲游街。
瑀朝有了第一位女状元,榜眼乃一世家哥儿,自西南随卫昶、柳玉岩来京都的姜舟白,则考取了探花郎。
姜舟白惯爱一身白衣,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很得朝中文官喜欢。
游街那日,他换上探花郎的一身湖蓝袍服,垂眸浅笑,似霁月清风,不知撩了多少公子小姐心弦,更有人半道拦下,欲当街捉了探花郎为婿。
林昭月趴在栏杆上看热闹,朝身侧季怀琰玩笑,“呆子,瞧他收了满怀的花枝,可比你当年受欢迎多啦。”
全然忘记季怀琰当年不是没人赠花,不过是他只收了一人的牡丹。
季怀琰深情凝望他的牡丹,兀自喃喃低语,“世有繁花三千,吾心独钟一枝。”
“……”呆子。
说情话都不知道对着他说,要不是他耳力好,仔细听着,差点错过啦。
林昭月侧头不看他,手中牡丹跃跃欲试,似想投给楼下姜舟白。
季怀琰急了,“!”
“噗!走了,呆子。”
他转身,随手将牡丹一扔,恰好丢入季怀琰怀中。
三年前的牡丹,原是为瓷哥儿备的,丢也是林东丢的,他只想补一回罢了。
隔壁包厢,吴煦、柳玉瓷抱着小鱼儿,也在瞧状元游街。
具体表现为,吴煦指着为首的女状元,回忆三年前瓷哥儿跨马游街的风光。
柳玉瓷无奈笑笑,煦哥哥真是……
“状元届届有,我家软软,在我心里永远是唯一的,三年前的跨马游街,我能记一辈子。”
柳玉瓷耳根子冒烟,“嗯。”
而后游街队伍离开,街市安静下来,他们一家三口便去了别处游玩,享受休沐日难得的闲暇。
与此同时,萧瑾宸同绥元帝软磨硬泡数日,终说动绥元帝,允他前往西北。
四月底,一纸圣旨,如棒打鸳鸯的法海,“拆散”了吴煦、柳玉瓷这对恩爱夫夫。
盖因柳玉瓷身为户部官员,此前献计防疫,被绥元帝安排作为皇哥儿的随行人员,陪萧瑾宸西行。
吴煦敢怒不敢言。
一面将绥元帝比作法海,一面忧心夫郎安危。
连日来絮絮叨叨不停,要他务必戴好口罩,常通风、勤洗手,要跟其他人保持距离,不要共用饭食……
吴煦将他所能想到的,统统写下来,若非小鱼儿离不得人,他真想跟着一道去。
柳玉瓷亦舍不得煦哥哥和小鱼儿,但圣命难违,这是他走仕途之路必经的事,离京办差,是第一次,却不会是最后一次。他只能尽量宽煦哥的心,趁着未出发多陪陪他们。
“不知此去多久,回来小鱼儿不会忘了阿爹吧?”
小鱼儿尚没意识到阿爹将远行,对这几日的亲近,很是高兴,整日乐呵呵的。
直至柳玉瓷离开那日,万沅沅抱着小鱼儿,不敢叫他去送行。吴煦回家时,身旁无阿爹,小鱼儿后知后觉阿爹走了,顿时哇哇大哭,哭声震天。
吴煦心碎地抱着小鱼儿安抚。
但愿佛祖保佑,诸事顺遂。
事实却是,多事之秋,祸不单行。
萧瑾宸、柳玉瓷他们走后不久,又传来西域部落进犯、徐泓战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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