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要乱了。
日前,两份八百里加急密报送入宫中。一封来自霁川府,一来自溯阳关。
据悉,那天夜里,绥元帝离开清和宫时神思不属,一脚踩空,绊倒在地,直呕出了一口血,血渍溅在地栿上,伺候的小太监几日都没擦干净。
纵绥元帝有意瞒着消息,流言仍是传开了。
先是百官惊疑不定,于朝堂上硬着头发挑起话头,后风声不胫而走,似野火般在民间蔓延。
倏忽两日,已满城风雨。
街头巷尾的百姓,不是在议论溯阳关失守,徐家战败的事,就是在谈论榕奚县秋卓生反叛,皇哥儿一行生死不明的消息。
言语间,从好奇失笑,到不可置信,最后到惊惶不定。原本的八分疑心成了八分确认。
毕竟皇帝连早朝都停了。
时值孟冬之际,风刮得人又冷又疼,朝堂内外都笼罩在阴湿诡异的气氛中,好似霁川府的那一片阴云,悄无声息地飘至京都城上空。
状元铺和玩器店的生意都差了许多。
无他,他们实在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凑到吴柳两家人跟前,就怕一时嘴碎,戳人心肺。
不知谁起的头,越来越多的“知情人”,譬如边疆逃回的客商、望西府的远亲,说得了一手消息,皇哥儿殇,柳状元亦被叛军重伤,难治矣。
往日与吴老板熟悉的客人,近来都避着他走。尤其看到小鱼儿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总忍不住目露怜悯……
然,再怎么避,流言如风,无孔不入。
柳家人还是听到了消息。万沅沅跌跌撞撞跑进状元铺,失了素日的体面,满目仓皇。
“阿煦!”
“他们、他们说……”
内侧矮凳上,吴煦正抱着小鱼儿做瓷片贴画。他前两日不小心打翻了一只装饰瓷瓶,小鱼儿心疼坏了,吴煦就领着他做手工,变废为宝。
眼下,万沅沅喊着吴煦,不期然对上小鱼儿懵懂的眼神,霎时收了声。
“嗯?爷么?”
万沅沅缓一口气,整整衣冠,艰难扯出一丝笑意,“没事儿,爷么找你阿父谈点事,小鱼儿跟着章安阿叔玩一会?”
柳二苗见他脸色苍白,不放心,一道跟去了后院。
“阿煦,你老实告诉我,外面……他们传的消息,是不是真的?”
吴煦摩挲指尖,神色几变,眸中情绪翻涌,末了笑了,“自是假的,阿父,我们不是收了二毛的消息,说疫情稳定了么?”
那消息,是二毛刚进入西陵界传的。
“而今他们定忙于灾后安抚,适才没传信,瓷哥儿那人,阿爹晓得的,一忙起来诸事抛后,疫情都快好了,能有什么坏事?”
“既无事,为何连报社的消息都传不出?玉岩那也没音信……人人都在说,说……”
有些事经不得细想,人心总困于自织的罗网,想象远比现实更叫人心惊。
吴煦及时制止,若有所指地提了句:“我们都没消息,传言自然也是空穴来风。什么八百里密报,谁亲眼见了?阿爹,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万沅沅抓着他的手,不自觉使力,指甲掐出了血印子,“你跟小皇子不是熟吗?旁人见不着密报,你可有在小皇子那打听到?”
“唉,阿爹糊涂了,小殿下年幼,哪好知道这些事。”
“沅沅,瓷哥儿出事了??什么传言,什么密报?”
柳二苗老实,整日守在铺子里,脑子又不够活,这几日里外的人都瞒着他,是以,他还没听到外边的消息,仅感觉到最近铺子里的客人确实有些奇怪。
此刻见夫郎心焦,哥婿脸色亦算不上好,方恍恍惚惚意识到不好。
吴煦咬定没事,“没出事,瓷哥儿……不可能出事。他已错过了我的生辰,错过了小鱼儿的生辰,年前总该回了,我还给他做雪人……”
“那你做什么去找霖哥儿,叫他带我们去郊外庄子上游玩,不是刻意要避开我们?”
这事吴煦倒承认的快,“阿爹知道的,这几日外头有人风言风语,小鱼儿听到不好,你跟阿父、庆庆,一块带小鱼儿去避避风头……过一两月,不,年前再回吧。”
万沅沅听这话,非但没有安心,只觉心里阵阵发寒,和柳二苗两人面面相觑,险些昏过去,怎奈吴煦怎么都不肯多说了。
次日一早,两爹、庆庆和小鱼儿,连同奶娘、福姐儿,一并被送到林家京郊偏远的庄子上。林霖也去陪着了,随行的有林东、林南。
他们走后,吴煦日日坐在状元铺,向西而望。
手里,是一封带血的求救书。
赫然是当初林北模仿萧瑾宸字迹誊写的那一份,道皇哥儿困于榕奚,遭叛军合围,速来!
这封血书是两日前,有人在大门口碰瓷,偷偷塞给他的。
他看过萧瑾宸的字,再结合城中谣言,第一反应是信了,悲痛不已,却要在小鱼儿面前保持镇定,打破了瓷瓶也只得安慰自己碎碎平安。
现时冷静下来,反而生疑,这封血书为什么要塞到他的手上?那人又是受谁指使?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闻多喜兄弟二人找上门了。
说是小满想做手工,央吴煦领他们上楼,想做毛毡画,木刻画也成,什么都行。
吴煦见闻多欢神情慌张,一直注意左右门外动静,给他斟了杯茶,“闻夫郎不必紧张,不会有人误闯,有小满和喜哥儿在,也不会有人误会你我二人。”
“不,不是,我……”
闻多欢看了眼木刻画的材料,一种是有模板的,用刀顺着木板上的线条描摹,雕刻出图案的轮廓和纹理即可,还有一种则是空白木板,需客人自行创作。
闻多欢取了一块有画的板子,支走喜哥儿和小满,自己又取了一块空白木板,提笔描绘起来。
吴煦不明所以,想离开一下给小满端点饮子,也被闻多欢拦下。
而后,不经意看向闻多欢刻的画……
“这?”怎么这么像地形图?
闻多欢告诉他,这不止是一份舆图,还是一份西锤边境的舆图,可同他少时读书看到的又不大相同,一些阴影和标志图案不解其意,他怀疑有可能是徐家军驻军的战阵图。
而后,他霍地跪下,轻声轻气道:“吴老板,对不住,我……柳大人和皇哥儿的消息,我都听说了,西境还吃了败仗,柳郎君那亦不知情况如何……”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多欢看了眼隔间屏风后的小满,犹犹豫豫,“吴老板,裴主君说你颇得小殿下垂青,我只求你帮帮我,保小满一命!小满年纪尚小,什么都不知道,你救救他吧!”
“?”
吴煦懵了,“救小满,谁要害他?”怎么求我?
“爹爹?”
“小满乖,爹爹在说事情,小么陪你玩画哈。”
那头小满察觉动静,不及起身,便被闻多喜拦下。
闻多欢静了一瞬,再继续时,定了心神也狠了心肠,将他无意中发现徐武明偷画西境舆图,假意到胡姬酒楼寻欢作乐,暗中勾结胡姬的事,一一挑明。
“我说怎的,他突然对兵书起了兴致,又明里暗里打听徐家军的事情,只怕是有意勾结外贼。我原先还没往深了想,直至这次溯阳关失守,他得意忘形,吃了酒在家说胡话,说什么徐泓完了,皇哥儿完了……他有从龙之功,很快便可飞黄腾达……”
其实还说了许多狂言妄语,包括休夫郎等等,闻多欢不提了。
吴煦倏地抬头,“从龙之功?”
“嗯,他是这么说的,虽然我没明白什么意思。可听他提到皇哥儿……霁川府的事,总不会也与他有关吧?”
事涉皇家和西境战事,哪一桩都是要人命的,闻多欢心里实在发慌,嫁人后又与从前好友断了往来,无处求助。
至于武安侯府,他并无实证怕人不信,也怕他们不肯放过小满,而自己娘家,父亲区区小官,无权无势,人微言轻。
唯有求到吴煦这来,死马当活马医了。
反观吴煦,震惊之余,倒是猜到几分。若闻多欢此言为真,从龙之功,只能是那位先太子遗腹子,或是其他意欲犯上作乱之人。
要是那位遗腹子干的,皇哥儿出事和西境战败,想来皆为那伙反贼的阴谋了……瓷哥儿,才智过人,会发现这一点吗?
“吴老板,我只知道这么些了,要是徐武明真的罪无可赦,我只求您救救小满……”
此乃诛九族的大罪,他不敢奢求苟活,只为孩子搏一线生机。
“不是,既然这样,你不能现在跟他和离,让小满断亲吗??”
闻多欢摇头,“使不得啊,和离还好,贸然提断亲,徐武明势必要起疑的!”
嗷,是他想岔了。
“我知道了,我想想啊,我想想,这幅舆图我留着,你先回去盯着徐武明,看他平时除了胡姬,还跟哪些人有接触。你跟小满的事,我想想……哦,我还有块免死金牌。”
闻多欢错愕,“免死金牌太过贵重……”说给就给的吗?
“没事,能救人命才贵重,救不了那不就——哦,那也是块金子。总之,小满的事我应下了,你留心徐武明,千万小心。”
“嗯,好。”
*
溯阳关,将军府。
徐泓、柳玉岩,以及萧瑾宸、柳玉瓷一行,聚在一处。
彼时,柳玉岩随督粮道押送粮草,交接时发现了数个昔年西南匪患中投降的落草为寇的“百姓”身影。心有疑虑,与督粮道暗中试探,果真揪出一干奸细。
他们前脚解决粮草问题,后脚便遇二毛快马求援。
二毛见了柳玉岩,便直挺挺倒下,晕过去前攥紧柳玉岩衣领要见徐泓将军。
后徐泓派副将支援萧瑾宸,柳玉岩担心弟弟安危,一同前往。
徐家军和望西府的援军几乎是同时到的,分两队兵马,分别替榕奚县和西陵县解困,救下萧瑾宸等人。
再之后,徐泓副将又很快带兵杀入霁川府,打梁毋道一个措手不及,以最快速度掌控了霁川府。
柳玉岩和柳玉瓷会合,方知弟弟险些丧命,惊险万分,柳玉瓷也听说了西南奸细的事,猜他们或许本就是假意投降。
灾祸、流言、战争、反贼……
柳玉瓷猜到这些事都是先太子余孽的阴谋,生了一计,欲往溯阳关与徐泓将军相商。
姚江明、秋卓生暂留霁川府城,代行善后事宜。卢御医、郑御医、岳大夫,亦留在榕奚、西陵两县,救治伤员。
雀儿业已指认当初火烧福头村的,便是假冒霁川守备军的贼寇。她暂时跟在姚江明身侧,他日由姚江明带入京都面圣。
其余人,皆随副将赶往溯阳关。
“消息已传至京都,一切按计划行事。”
没错,无论是萧瑾宸身死,柳玉瓷生死不明的传言,还是西境战败,溯阳关失守的消息,皆是他们暗中派人点的火。
萧瑾宸乃炸死,为的是逼出京都暗哨,将背后之人一网打尽。溯阳关亦是假意落败,实则引敌军入城,瓮中捉鳖,再暗中拦截西域传去京都的密信,唯独漏过溯阳关失守的那一封,好叫反贼信以为真。
为使消息逼真,家中亲眷勿要露馅,柳玉瓷他们连平安信也不敢报。
柳玉瓷挂心家里小鱼儿,也怕吴煦痛彻心扉,乱了手脚,出什么意外,特地叫人将林北抄的血书送去,故意引他生疑,去查探真相。
送信之人,乃霁川木槿社负责暗访的采风官,他信煦哥会查到的。
而血书为真,即便落到反贼手中,也不会立即露馅。
柳玉岩对此表示怀疑,“就他那个脑子?”
“昂,煦哥聪明着呢,定然能发现真相的!”
吴煦(奸笑):该我上场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7章 闹京都65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