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武林大会谁赢了,来福不知道,谢府出事,兵荒马乱。
他们说是春娘毒杀曾祖母,来福不信,谢府东府中人也不信,但是证据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西府咬的死,没有人能阻止一个儿子去惩治一个杀死自己母亲的凶手。
春娘死了,在她追求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的时候死了,在她堪堪拥有能配上自己野心的才干的时候死了。
杖毙,血流了一地,水一冲,又是干干净净的青石板。但是那个闪着光的眼睛彻底无神。
为什么会这样呢?
二伯提着剑去西府要一个说法,他们说,杀人偿命是应当的,可是谁不知道春娘只是个替罪羊?摆在明面上的可疑,所有人装聋作哑。
二伯提剑断发,自绝父子关系,往后余生,与他谢介毫无干系,遁出谢府,江湖浪荡。
长辈去世,守孝三年。皇帝却发来一纸调令,他谢介被迫复出,官领宰相,算个名誉虚衔。而大伯,封为交州州牧,走马上任,处理黔南饥民暴乱事件。堂堂谢府,如今竟是只有谢濯与来福二人还在临川。
有幸得褚澹青眼,来福入东林书院读书明理。
物换星移,珠流璧转,草长莺飞二月天。
“小姐,这临川变化蛮大的,你看,那家餐馆许是新开的,我们走时不曾见过。”
“不语,你们都离开了十年,开家新餐馆有什么稀奇的。”
那侍女穿着鹅黄色衣服,看起来将近双十年华,和旁边一身抱剑的少年插科打诨,两个人说出了十几人的热闹。
不语烦死了,她和小姐说话哪里要他插嘴,偏偏小姐是个实心眼子,看不出来他就是浪荡子,不语早就明白,这世上不仅有女狐狸精,还有男狐狸精。
“李公子知道什么,你未曾来过临川。那里原来开着的是一家衣铺,全临川就数他们家衣服好看又实在,算是几十年的老店,有口皆碑,哪是说不干就不干的。”
车厢里探出一只葱白玉手:“李郎。”
那少年屁颠屁颠的就凑过去,腆着一张快笑裂的脸:“千柔。”
不语一看,那还了得,这李文往日就孟浪,仗着小姐喜欢无法无天,几年前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多少收敛点。结果老爷子去世,她一个没看住,让李文钻了空子,就此成为小姐过了明面的心上人,行事越发没有规矩。
“你离我家小姐远一点。”
少年躲过不语的手,嬉皮笑脸:“我才不要,今后见过岳父大人,我可就是你主子了。不语,你能不能对我尊重一点?”
不语厉声拒绝:“绝无可能。”她不语就是小姐最后一道防线。
车厢里的女子揉揉眉角,这俩天生不对付,听说李文要跟着她回去,不语二话不说顶掉了翠微,非要跟过来,一路上两个人什么都能吵起来,连路边早开的花到底什么颜色好看都能说上个三天三夜,她的脑子都是嗡嗡的。
“好了,别吵了。”
不语冷哼一声,退到一边,那李文还是一副死样子:“我不跟小丫头一般见识。”
女子头疼:“好了,好了。今日已晚,不如找个客栈住下,明日再进山。”
李文眼睛四处转悠,忽地一亮,随手一指:“就那边吧,来福客栈,名字好听,字写的也好,临川还有这种书法大家呢。不愧是褚老先生选的学院地,只是我实在没有读书天赋,不然我也去褚老先生的东林书院潜心读书去。”
女子听见“来福”二字,神色恍惚一瞬,想起十年前那位小郎君,不知他今时今日如何了。
那女子就是十年前出走的君晏,外祖离世,她找着借口又多待几年,只是要与李文谈婚论嫁,总得过了长辈那一关,这才回了临川。
一行人往客栈走去,进了门才觉另有乾坤。正对的是一略高的平台,现在正有一说书人拍案惊奇。说来奇怪,说书这一行当不知从什么时候兴起的,反应过来的时候,有点闲钱的人都会在闲暇时听上两句。什么江湖秘闻,皇室秘辛,神仙鬼怪,在说书人嘴里,统统都是故事。
此刻那人惊堂木一拍:“各位听众,要说这新接回去的小皇帝啊,才不过五岁,这身世可大有来头,当年昭明太子被打成逆党,危在旦夕。这开山斧眼见着恩人性命不保,一人抵挡千军万马,护着已有身孕的太子妃出逃,就居于这齐云山道和观......”
李文听着有趣,想找个座位,发现大堂已满,搔首挠头,自己未婚妻还在旁边呢,怎么能把自己没用这一面显出来。
“哎呀,客官,要是想听,三楼还有包厢......”
“钱不是问题,带我们上去吧。”李文立马大包大揽,哪能让千柔站在大堂,“外面还有一辆马车。”
“三楼贵宾,我们后面有马厩,洗车换马修车,一站式服务。要想住店,天地玄黄四种客房,看您要哪一间?”小二心里高兴,有钱就好。
三人上楼,果真是贵宾包厢,视野极佳,声音不知哪传来的,听的很是清晰,小食瓜果茶水,一应俱全,还有专门的侍女。
君晏十年未回,竟不知临川如今如此繁华,对比之下,豫章虽和临川共在抚州,差距却过大了。
君晏心里想着事,挥手把侍女叫来:“来福客栈是谢氏产业吗?”
李文虽在听着说书,心里时时惦记君晏,疑惑君晏何故有此一问:“谢氏?洛川谢氏?”
那侍女听此疑问心里惊疑却并未表现出来:“算不上谢氏产业,只是东家和谢府大郎有旧而已,开店时谢大郎投了笔钱财。”
君晏听此解释,说不出来什么感受,那谢大郎肯定是来福,真的不介意这客栈的东家直接把自己小名用作客栈名吗?这可能不只是有旧,关系相当好才对。李文在一旁眼巴巴看着,君晏心一软,李郎总是和小孩一样,这世道,赤子之心难得:“小时我能顺利去往外祖家,和谢大郎有不小关系,听见他家长辈唤他来福,故而有此一问。”
李文思维跳脱,听了解释便没往心里去,又不知联想到哪里:“你们这客栈天地玄黄四种房间都有什么区别?”
“这黄字呢只是普通的单间,内里只配一张床,都是些过往的商贩走卒,还有些镖局的人也会住,一晚两晚的方便。玄字客房分为单间和多人间,晚上早上由客栈的人包配饭食。地字客房相较于前两种,除了房间更为宽敞,容得下多人居住,也有一些配套服务,如果客人带了下人,有专门的下人房。至于天字呢,是一些四合院,都是办事的官员需要住个一年半载的才会选择。”
“小姐,那我们租个玄字的就好。”
“你们是只在临川有店吗?我在豫章不曾见过。”李文问。
那侍女依旧不紧不慢的回答:“客栈本在交州,是近几年才开到临川,抚州他地不曾开店。”
李文点点头:“我说呢。千柔,今日早点睡,明日进山可不轻松。”扭头对侍女说,“一间地字房。”指指不语,“她有配套专门的房间,对吧?”
侍女耳朵一动,同时也看出几人对租房这事有分歧,此时只说进山的事,为顾客排忧解难:“如果明日进山,虽是修了路,但你们那辆马车太大,不好走,平日会有采药的队伍结伴而行,我和那边打个招呼,有人同路总是好些。也可商量商量,换个小点的车。”
君晏十年未回,齐云山如今何处能走也不知,父亲那边虽说去了信,但等人下山引路不如直接进山,省的麻烦,再去信一封,说是明天要到了,这样不如跟着人去,总好过三人只有大致方向的摸索:“明早什么时候出发?至于房间,两间玄字房就好。”
李文哀嚎一声,独处的时间就这么没有了,看的君晏暗自发笑。男未婚女未嫁,虽说已定终身,还是留点距离的好。
一觉好眠,待三人洗漱完毕聚集在昨日侍女说的指定地方时,已有人在那等着了,其中一人身着灰白道袍坐在一石头上,看着实在年轻,君晏暗暗比较,应当比她小上不少。另一位和李文打扮很像,都是玄衣抱剑,只是他身背包裹,立在一旁,身量和李文比起来有些不足。
李文悄悄和君晏耳语:“那个抱剑的,气息绵长,是个练家子。”暗自比较过,又骄傲起来,“没我厉害就是了。另一个一般般好看,看起来柔柔弱弱,靠不住。”
君晏不知道李文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攀比心理,那两个人一看都是半大的孩子,计较个什么劲,没等君晏开口制止李文暗地评价别人的冒犯行为,那两人纷纷抬头,君晏纳罕,那小道人,看着有些熟悉。
不语此时也看见那小道人的脸,忍不住出声反驳:“一般般好看?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真是这世间难得的好颜色了。”
李文撇撇嘴,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也不能否认。那小道,眉目疏朗,此时虽未张开,容貌也已经超越大多数人,陌上人如玉,素衣广袖遮不住的华彩,此时身着道袍,很像是飘渺的仙人,又像是暮霭沉沉遮了山,但是笑起来就像入了凡尘,早春虽寒,此刻倒像是沐了一阵春风。
等等,笑了?李文意识到自己说话人家怕是听见了,上前抱拳行礼,算是道歉。
小道人没有计较,只是站起来回了个礼,喊了一声:“赵叔!可以出发了。”
一中年人步履稳健的牵出一驴,后面拉着平板车,这人明显和小道是熟识:“清尘今日倒是赶巧,等着最后一趟采药进山,竟有人同行。”
这话君晏听着脸热,他们赶了许久的路,一觉睡过去,没想到睡到现在。
“早上睡好,赵叔打趣我作甚?”
赵叔哈哈大笑:“行了,上车吧。清尘回道和观,你们要去水云间,一路送过去,我也省事。”
君晏奇怪,山路难走,他们难不成要一路坐着这车上去?想着就问出来了。
“你们是外地人吧?这皇室讲究排场,为了接小皇帝回宫,特修了一条大道,直通道和观,若是往常,肯定是要靠脚走了。”赵叔又指了指清尘,“幸而得了一条路,清尘进山的时间又可以晚上许多。我们采药人也借了光,进山采药也方便,拉着车,产量也多。”
几人坐在车板上,显得有些挤,李文本想快快乐乐的君晏挤在一处,却被不语截胡,有她在,别想进小姐身,硬是在两人中间挤开一个位置。清尘和那玄衣少年坐在一处,看来也相识。
“水云间,三位是要拜访武林盟主吗?”
君晏听清尘问,不想暴露过多,只说是和盟主有旧。
前边的赵叔挥鞭赶路,是个健谈的:“有旧?江湖中人啊,哪门哪派的?会不会一掌开天门,一剑破山岳?我听那说书人讲,可有意思了。”不等回答,自己就笑开了。
偏偏李文也是爱说话的,碰见赵叔,也顾不得君晏了,屁股一动,坐在赵叔旁边谈开了,什么武林秘籍,江湖秘宝,门派禁地,青年才俊,什么都聊。
“哦哦,他俩有一腿啊,真没想到......”
“嘶~真想不到......”
“真倒是有意思......”
清尘在一旁听的开心,情绪价值给够,一路上李文的嘴竟没停过,这也使得不语对清尘的好感度直线上升,阻止李文凑到小姐跟前的,都是盟友。
“小郎君!小明!这里!”
没等赵叔行到道和观门前,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远远望去,两人立在路边,一人一边挥手示意,一边手成喇叭状,另一人没什么动作。
这时李文已经和清尘混成朋友,开口问道:“这是?”
清尘不好意思挠挠头:“我的两位姐姐,总是担心,我为送一个朋友,离了几日,因此在门前等候,让李兄见笑了。”
李文完全不信清尘的说辞,这话明显就是在搪塞,反正他们也没说实话,因此也不计较,此时过去还有一段距离:“清尘缘何来这道观?”
“啊,是长辈生前向往山野,在道和观里立了长明灯和牌位,故而来此守孝。”
李文见此没再多说,拍了拍清尘的肩膀以示安慰。
清尘下车后不多久,赵叔把三人放在一瀑布前,再往前就没路了:“这水云间就在此地,外人不得进入,我就送你们到这里了。”
拜别赵叔,李文才问出心中疑惑:“那两人不像那清尘的姐姐,倒像是侍女。”
君晏却没有起疑,一边按着记忆绕过瀑布,一边表达自己的想法:“看他不像是在说假话,许是哪家世家的公子,长辈去世,来此道和观守清净,有两个侍女贴身伺候,不足为奇。”
李文跟在君晏后面,心里泛起紧张,靠说话转移注意力:“世家?会是谢家吗?临川,有一个谢家分支吧?”
君晏摇了摇头,因为某些原因,她在来之前调用外祖的人力查过谢家:“不是。十年前谢家老太太仙逝,谢家早就又回了京都洛川,嫡长子居于交州,谢二爷出走,那三爷,因其谢家嫡孙谢云拜在褚老先生门下,学于东林,居于临川。只是褚老先生两年前离世,他便离了此地,谢云也没了消息,世家子弟多有游学,许是一起离开了。”
君晏对清尘的身份有所猜测,可惜差了一线,清尘就是来福,大名谢云。两年前恩师离世,小皇帝年幼,太后和谢家争权,她那便宜祖父想把她和她爹塞进朝堂里给自己增加政治资本,来福一看有这种苗头,那哪行啊,誓不入官场,直接上山隐姓埋名做了道士,她爹跑的也快,至今也不知道在哪。
“郎君,这李文好生奇怪,李家人不是就剩李如佛一个了吗?这时还有李家人拜见?”小明是个社恐,装了一路的哑巴,离了李文才敢开口,生怕被人抓住聊天。
谢云都要笑死了:“姓氏相同而已,不过是有点奇怪,我见那女子有点眼熟,像是见过。”
一旁的桃夭和灼华听了,也表示赞同,那女子眉眼的确有些熟悉。桃夭想了又想,惊呼:“那眼睛,不和君盟主一模一样吗?”
四人眼睛瞪大,明白了那熟悉感的来源,可不就和君盟主一模一样。桃夭大胆猜测:“他女儿?可是没有听闻过啊。这水云间,不是只有一位义子,唤作李如佛的?”
他们不知道,谢云还能不知道?刚刚那对男女,是男主他爹娘啊。只是她才十四岁,怎么强取豪夺,时间线对不上吧?难不成我现在就要强抢民女,这么刑?谢云倒吸一口凉气。可不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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