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未明,夜色沉沉笼罩着京城,天边亮起一抹微光,鼓楼钟声响起,静寂的坊市随之苏醒。
千金馆外陆陆续续有人走出来,脚步虚晃,双眼通红,走两步狠狠打一个哈欠,显然又是熬了一宿的赌徒。
“姓陆的怎么还不出来?”
茶肆二楼,袁潇站在窗户前往对面赌坊看去,仍未见到自己想见的那道身影,他忍不住跺了跺脚,再不出来,府里该发现他不见了。
袁潇等啊等,站得都累了,都没见人出来。他索性将桌椅都拖到窗边,这下子舒服多了。
朦胧的四周渐渐明亮起来,就在此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眼前,像是矮丛丛的灌木丛中长出的一棵参天乔木,极其惹眼。
袁潇猛地站起来,风风火火就往楼下跑。
陆行川站在赌坊门口,旁边的李宽看着他变得宽阔的肩膀,感慨道:“当初若是没有你,我这管事的活儿估计也干不下去了,好在有你帮忙……”
李宽原是陆行川的邻居,后头得了贵人赏识便做了这千金馆的管事。然而千金馆管事不止李宽一人,还有另外两个。
俗话说,一个和尚挑水喝,两个和尚抬水喝,三个……管事,自然就快打起来了。
更勿论另外两个还大有来头,李宽则只是个靠着旁门左道偶得赏识的平头百姓。
争是争不过人家,手下的分配打手还被收买了,无人可用之下他便想到了寻陆行川来帮忙。
当初说好,最多三年。
如今也到了说定的期限了。
李宽还希望陆行川能留下来继续帮他,“转眼就快三年了,之后,你若是没找到其他营生……我这,非常需要你。”
陆行川沉默了片刻,到底没点头应承下来,只说“会好好考虑”。
李宽点头,倒也没觉得一次谈话就能让陆行川松口,便转身又进了赌坊。
陆行川抬步往前走,脑海中一直在想李宽的话,三年快到了,届时从赌坊离开,他能做什么呢?扛大包?还是继续留下来在赌坊当个打手?
各种想法如被猫抓过的丝线般乱糟糟的,压根理不清思绪,陆行川悄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决定还是填饱肚子再说。
今日吃……
忽地,陆行川只觉得后背发凉,去往西市的脚步一顿,脚尖一转,改变了路线。
袁潇飞快从茶肆出来,陆行川已从赌坊门口走至远处,人还在视野内,他双眼一亮就要追上去,“陆行川,等等……”
“袁少爷,您的帐!”
店小二眼见着袁潇从二楼下来,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他忙扯着嗓子提醒。
袁潇猛地刹住脚步,神色微僵:“……哦!”好像确实忘记结账了。
小二攥着汗巾,见人竟没有生气顿时松了一口气,“袁少爷,上等龙凤团茶,八百文一壶,雅间三百文……”
“九百文?”袁潇往荷包里掏银票的手停住,九百九百……袁潇掏出一块银角子,“呼——拿着。”他呼了一口气,往小二手里一塞,这才继续想要追上陆行川。
然而……“人呢?”
袁潇四处张望,方才陆行川还在这里,怎么会不见了?
“袁少爷是想蹲……找陆行川吗?”小二揣着一两银子也不急着立马回去,反而开口问道。见袁潇扭头,他指着某个方向说道,“方才小的见他往那边走了。”
听了这话,袁潇眼前一亮。
“多谢!”他往荷包里一掏,再一弹,而后就急吼吼地往小二指的方向跑去。
“嗖”地一下飞入小二怀里,小二手忙脚乱地接住,而后张大嘴巴:这块可比方才那块银角子还大吧!
袁少爷真大方啊!
小二装作无意地将角子塞在腰带里,脚步轻快地揣着一两银子回去。
沿着所指的方向,袁潇一路往前追,西市鱼龙混杂,街边小吃摊子无数,一阵霸道的香味扑鼻而来,袁潇捂着肚子张望。
哦,是一家卖芝麻肉馅饼的摊子。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但又有些踌躇,当街吃东西这种事他还未……
就在此时,馅饼旁边不远处的面摊子前赫然坐着一个黑衣男,长腿缩起,腰背挺着很直,热气在头顶袅袅升起。
袁潇双眼发亮,终于抓到你了!他直接跨步坐到对面去。
陆行川正享用着美味的鱼滑面片,眼前忽地一花,一道红色影子在对面落座。
陆行川夹起一个鱼滑,抬眼看去,“你……!”
他瞳孔震缩,手腕一抖,鱼滑呲溜一下掉在桌子上,咚咚咚一路滚一路弹,落在袁潇脚边。
陆行川用力闭上眼,压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袁潇见他震惊的样子不由得笑出来:“看到我出现,就这般惊喜吗?”
陆行川缓缓睁开双眼,视线落在面前这张嚣张起来显得愈发明媚的脸上,呼吸陡然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正常。
“没有,”陆行川否认道,“袁少爷今日为何又出来了?”
袁潇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只觉得肚子更饿了,以往这个时候他都已经用上早膳了,“来找你用早膳啊!”
不等陆行川说话,袁潇便将他回去后与他爹斗智斗勇的事情说出来,“我爹不让我出府见你,我滋溜一下爬上树,待护院交接放松之时,我乘其不备多从树上下来……突破层层包围才出了府,见到你。”
此举之艰辛,此举之伟大。简直溢于言表,体现得淋漓尽致。
袁潇挺起胸膛,觉得此时身上应该披个披风,披风迎风摇摆,潇洒又恣意,这样才能显出他的威武不屈来。
“咕噜——”
忽地,腹中饥肠辘辘起来,袁潇肩膀塌下来,抱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陆行川,“为了见你我都没吃东西呢。”
看懂了他眼中的意思后,陆行川沉默片刻,说道:“袁少爷娇贵,不若还是另寻一个地方吧。”
“这话倒是没错,”袁潇从不否认自己身娇肉贵,“不过……”
他不经意地环视起来,这面摊子不大,只老板头绑着布巾,一个人忙活着氽鱼滑、烫面煮面,热气蒸腾而起,三两张小方桌,看起来倒是洁净。
“如果有人开口求我,我也不是不能尝一下。”
袁潇眨了一下眼睛,莹润水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陆行川压根不吃这套:“……还是回府再吃。”
陆行川不经意提醒,袁潇根本没在听,改口道:“算了算了,既然你这么为我着想了,我给你一个面子,尝一口。”
未婚夫的面子,偶尔的时候还是要给一下的。
陆行川:“?”回顾自己的话,也不知从哪里开始就为他着想了。
袁潇只一个劲,挥手催促道:“你快给我点一碗,我好饿了。”
四周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陆行川深吸一口气,只想快些将这尊大佛打发走。
“老板,再来一碗鱼滑面片。”他朝老板示意道。
灶台前的妇人扭头回道:“哎,稍等!”
袁潇摇头:“我不要吃鱼。”
陆行川顿了一下,索性继续吃面片,头也不抬地说:“要吃自己说。”
袁潇思索一下,理直气壮道:“那我怎么知道要吃什么?”
在府里都是厨房做好了给他送的,他不喜的从不会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曾在这种摊子吃过东西,最多就是金柳那哥儿买了给他送回去。
“快快……再不用膳,今日回府我可就和我爹告状了。”袁潇催促道。
陆行川猛地攥紧筷子,咬牙道:“一碗鸡汤肉丝面片,窝一个鸡蛋。”
这回袁潇没再反驳,老板收回视线,继续烫面片。
她在这地儿摆摊子已经五六年了,鱼滑做得有一手,因着陆行川就会来她摊子上吃一碗鱼滑面片。这会儿见陆行川与那娇贵的哥儿低声交谈。
老板心里着实有些好奇,哪怕做了人两年的生意,但他们之间的交谈多是三五个字便结束。而此时她见陆行川的样子,很不耐,话语也不多,但那样子瞧着……
老板是个农妇出身,一时间也想不出怎么形容,只觉得挺好。
“客官,您的鸡汤肉丝面片加鸡蛋,慢用。”老板用干净的抹布将桌子擦了一下,一碗热腾腾的面片被端到桌上。
白起升腾,带着鸡骨熬煮后特有的醇厚气息扑面而来,面片宽窄不一浸泡在鸡汤中,肉丝与鸡蛋各自窝在一边,葱花点缀其间。袁潇舀起一勺鸡汤,浓郁的汤汁顺着喉咙滑下,原本感到饥饿难耐的胃顺便熨帖起来。
蹭地一下,袁潇的双眼亮起来,立马又舀起面片,面片吸饱了汤汁,入口劲道,滋味也是极好。
陆行川移开视线,决定快些吃完。
闹市喧嚣,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起,却也不显得刺鼻。
一个扎着揪揪的小儿抱着一个芝麻肉馅饼从旁边跑过,留下丝缕香味在空气中,袁潇嘴角上扬,放下勺子才说:“陆行川,我还要那边的芝麻肉馅饼。”
陆行川微不可见地点头,“行。”
“等着,会有些久。”而后他站起来,先给面摊老板付了面钱,才往隔壁摊子走。
“好哦。”袁潇朝他挥挥手,乖乖坐在板凳上一边吃面片,一边等着陆行川给他买馅饼。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袁潇面片吃完了还不见陆行川回来,他托着腮帮子,小声嘟囔道,“人怎么还不回来?”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行渐近,袁潇倏地抬头起身,“你回来……?”
他看着面前压根不认识的壮汉,好吧,不是他,又坐回去。
壮汉环顾后,穿着红衣、长得最好看的哥儿……
没错,就是面前这位公子,他说道:“这位公子,方才有人在我那订了两个芝麻肉馅饼,方才客人我没能腾出手,您拿好。”
随即他将油纸包放在桌子上,又转身跑回自家摊子上。
“什么意思,你给我回来!”
袁潇看着面前的油纸包,歪着脑袋:“陆行川去哪儿了,不是给我买饼吗?人呢?!”
“不行,我要去找那壮汉问……”
“少爷!”
袁潇一扭头,就见几位护院站在他身后,“你们怎么找到我的?”
“方才在那边有人提醒……咳咳……”这护院口快心快就要回道,没成想就被队友一肘子顶了一下,他干咳两声,闭上嘴巴。
“好啊,这姓陆的蓄谋已久!!”
袁潇愤而起身,一巴掌落在油纸包上,“可恶至极。”
“你们先回去,我要……”
几位护院推推搡搡,最后还是方才先出声那护院拱手道,“少爷,主君回府了,说要见你。”
袁潇一听到小爹回府了,声音顿住,他低头看着油纸包,纠结片刻便大手一挥:“回府!”
走之前,袁潇让护院把芝麻肉馅饼带上。
“小爹怎地忽然回来?”袁潇问道。
明明往年外祖和小爹他们都得去云鹤寺礼佛二十二天才结束,怎地今年还不到二十日就回来了?
护院摇摇头,“小的不知。”
袁潇不自觉加快脚步,他要快些回去,一定要让小爹教训教训陆行川才行。
这回陆行川还不乖乖来哄他~
而此时的国公府,爹爹们袁伯安与沈贺嘉、嫂夫郎林郁,和刘太医,坐在厅堂上就等着袁潇回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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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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