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在这场漫长的独角戏里流淌。
2019,2020,2021……
她依旧在娱乐圈中浮沉,戏约多了一些,演过女二号。
甚至在一部小成本文艺片里当了回女主,去国外的电影节走了趟红毯。
这部小成本制作电影剧组经费紧张,宣传乏力。
那段时间,段文朗在一个公开场合,被问及“合作过的后辈里谁印象较深”,他礼貌性地提到几个名字,其中有“那个演章碧兰的郁青兰,很认真”。
这话传到郁青兰耳中,她为此高兴好几天,但随即发现,那只是他众多得体回答中的一个,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后续。
郁青兰无论如何努力,在事业上与他始终存在鸿沟。
他的提及是施舍般的偶然,她的欢喜却是真实的波澜。
她学会了得体的微笑,恰当的寒暄,保持着一个后辈该有的、不卑不亢的距离。
只是目光,依旧不敢在段文朗身上停留。
关于他和妻子的丁克选择,偶尔还是会被媒体拿出来讨论。
他每次被问及,都回答得温和而坚定,维护着妻子的选择。
他笑得坦然又温柔:“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有没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约好了要一起看到彼此白发苍苍的样子。这是我给她的承诺。”
在某次访谈中,主持人深入问他丁克的决定。
他耐心地重申,支持妻子:“我其实很喜欢小孩,但比起孩子,我更心疼她。看到她疼,比我自己疼还难受。两个人相伴到老,也很好。”
真好啊。她痴痴地看着。
她坐在电视机前,手里的遥控器骤然滑落。
他并非不喜欢孩子,而是因为爱妻,可以做出如此大的牺牲和妥协。
这种为了一个人的“例外”和“偏爱”,比单纯的丁克选择更让她心痛和羡慕。
日子就在这样无声的注视与暗恋中过去。
2023年,跨年晚会后台。
人头攒动,喧闹无比。
她刚结束一个舞蹈节目,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休息,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另一个晚会录播。
屏幕上,正是他和妻子的合唱环节。
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妻子一袭优雅长裙,两人手牵着手,唱着深情款款的情歌,目光交汇,尽是默契与爱意。
真好啊。她痴痴地看着。
“郁老师怎么哭了?”她身旁的小助理问。
她猛地回神,抬头。
段文朗就站在面前,似乎刚下台,额角还有细汗。
她慌忙用手背去擦脸,只余一片冰凉的湿意。
自己竟然看得哭了都不知道。
“没……没有,”她仓促地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眼睛,有点累。”
郁青兰紧张得胡言乱语。
段文朗也许看到他了,也许没看到。挽着妻子,便走向了喧闹的人群中心。
拍《黄浦江畔亭》那年夏天,她精心挑选了一条深蓝色的领带,像他常戴的那种。
包装好,写了张卡片:祝段老师生日快乐,平安顺遂。
卡片和礼物在抽屉里放了三天。
最后,她连以普通朋友身份送出祝福的勇气都没有,怕那份小心翼翼隐藏的心思,在送出礼物的瞬间泄洪。
朋友们开玩笑:你看郁青兰,这么多年也不谈恋爱,是不是要求太高?你认识那么多才俊,也不给介绍介绍?
熟悉她的导演师兄温和地看她一眼,像看一个不懂事的晚辈:青兰还小,性子又静,得像对妹妹一样好好护着才行。感情的事,随缘吧。
日记本里,她写:
如果,如果我早出生十年,如果先遇到你的人是我……会不会有一点点不同?
写到这里,她停住,然后用力划掉这行字,直到纸页破裂。
她知道,没有如果。
他的世界早已构筑完整,风雨不透,早已有人像自己这样深刻地爱过她。
她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年长者是无法被打动的。
彼时尚年轻的她争不到头一个。
郁青兰通过那三个月了解他的时候,他早已历经千帆。
段文朗的情感经历是不会透露的,他早就轰轰烈烈地爱过了。
有过另外的女孩为他翻山越岭。
他和他的妻子相爱百年,也许还约了下一个百年。
他的真诚专一已经全留在那时候,他才看不上小孩子的爱。
早己有人与他灵魂共鸣,□□契合。
年龄上差距的岁数不仅仅是一个数字。
还有无法跨越的思想与阅历的鸿沟。
而思维阶级这个东西他下不来,郁青兰也上不去。
最好的结局就是君卧高台,我栖春山。
只有她替他停留在了过去。
某年电影节红毯后台
他们在拥挤的通道迎面遇上。
她迅速垂下眼,侧身让出最宽的路,声音轻得像耳语:段老师好。
他或许点了头,或许只是被人流裹挟着,从她身边安然走过,衣角都没有碰到。
她在他身后抬起头,看着那个永远挺拔、永远不属于她的背影,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完美也最绝望的距离。
咫尺,天涯。
这不是放下,而是终于承认,她轰轰烈烈的爱情,从头到尾,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与任何人无关。
她在深夜翻看他妻子的社交账号,发现对方喜欢某个小众品牌的香薰。
鬼使神差地,她也买回了同款,点燃后却觉得那香气陌生。
她看着跳跃的火苗,忽然意识到,她连模仿的资格都没有。
她永远成为不了那个能让他心甘情愿选择丁克的人。
某次合作的男演员对她示好,体贴地为她拧开瓶盖。
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当年片场,他极其自然地接过妻子喝剩的矿泉水瓶,仰头喝下。
连这点微不足道的亲密,都成了她衡量他人的标尺,而其他所有人,都输得一败涂地。
一年又一年,每当听到与他名字同音的字,或是闻到类似当年片场的樟木气味,她都会有一瞬间的恍惚。
朋友笑她“反应慢半拍”,只有她知道,自己是又一次被拖回了那个外白渡桥边的草地,循环往复,无处可逃。
她开始接更多的工作,什么类型的片子都接,只要有机会。
她不再刻意避开民国戏,甚至主动去争取。她演过风尘女子,演过革命志士,演过深宅怨妇,每一个角色,她都投入十二分的力气、
她用角色的悲欢,冲刷掉自己内心那份顽固的、不该有的情感印记。
时间是最好的庸医,虽然治不好根,但至少能让伤口结痂,不再流血。
*
2024年,郁青兰的情绪不会再随着段文朗的近况而波动了。
她看着手机上推送的各种爆炸性娱乐新闻,只感到一种空茫。
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最底下的抽屉,里面厚厚一沓,是她之前《黄浦江畔亭》民国戏通告单、剧本片段,甚至一些泛黄的、印着相关报道的旧报纸。
每一张纸页上,都隐约带着那个年代的影子,也带着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爱恋。
她抱着那一大摞纸,走到阳台,用一个旧铁盆,一张一张,点燃。
橘红色火苗舔舐着纸张边缘,迅速蔓延,将那些墨字和回忆都吞噬成灰黑的、轻盈的碎片,随着夜风打着旋儿上升,然后消散。
结束了。她想。
这场长达十多年的、她一个人的默剧,该落幕了。
就在最后一片纸灰也即将燃尽的时刻,躺在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在灰烬的余温旁,屏幕倏地亮起,发出嗡嗡的震动。
她走回去,拿起手机。
是段文朗和他妻子十三年的结婚纪念日资讯。
配图二人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眉目含笑。
看啊,他永远是他。
深情,温柔,对身边的女人好。
只是,永远不会是她。
铁盆里,最后一点火星,挣扎了一下,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小撮冰冷的灰。
那天晚上,她买了一打啤酒回来。他比她大整整十六岁。
她倒了第一杯,仰头灌下,对着空气轻声说:“祝你生日快乐。”
第二杯。“祝你生日快乐。”
第三杯……
……
第十六杯。
她酒量很浅,十六杯下去,胃里翻江倒海,头重脚轻。
她踉跄着冲进洗手间,抱着冰冷的马桶,吐得撕心裂肺,眼泪糊了满脸。
在一片狼藉和眩晕中,她终于敢对着虚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含混不清地哽咽:
比我大的那十六年,补上对你的祝福……
声音破碎,消散在只有她一个人的、空旷的夜里。
烧掉通告单后,看着他的新合影
她对着照片,在寂静的空气里,自说自话。
郁青兰:现在,你自由了。
照片里的他笑着。
郁青兰:可我的牢笼,还在。
她轻轻碰了碰屏幕上他搂着妻子的手臂。
郁青兰:这一次,祝你…真的幸福。
停顿良久,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郁青兰:也请原谅我,无法再看着你了。
这些年独角戏一样的祝福,意料之中,石沉大海。
*
2025年,深秋。
她接了一部话剧,第一次挑战一个年龄跨度极大的角色,从少女演到老妪。排练很辛苦,但她甘之如饴。
某天深夜排练结束,她独自一人走在回出租屋的清冷街道上。
路灯将她孤零零的影子拉得很长。
手机响起,是母亲打来的,惯例的催婚和唠叨。
她耐心听着,敷衍着。
一阵风过,空中扬起了好多叶子,像树的羽毛。
“妈妈也是怕你孤单,早知道不让你进演艺圈了。戏里那些天长地久都是假的演出来的,偏偏你这个傻闺女信了,要多为自己着想。哎……”
原来,妈妈一直都知道,母女连心,自己这些年的种种,都被看在眼里。
她握着手机,停在原地,耳边是母亲絮絮叨叨的声音,眼前是昏黄的路灯和飘落的梧桐叶。
没什么天长地久。
是啊,她早就知道了。
只是曾经,她那么傻地,以为他会是那个例外。
她对着电话那头的母亲,轻轻“嗯”了一声,声音散在秋夜的凉风里。
“妈,我知道了。”她说,“我会好好的。”
挂断电话,她继续往前走。脚步很稳。
风吹起她的大衣衣角,带着萧瑟凉意。
她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星的夜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郁郁葱葱的的年华,一个人花开,一个人花落。
活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守着那份早已被时间风干、却依旧散发着余烬温度的、一个人的爱情。
那场持续了十三年的、名为“郁青兰爱段文朗”的漫长雨季,似乎,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放晴了。
虽然天空依旧空旷,但至少,不再潮湿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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