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纸兔

日光明澈,穿过长出了新芽的枝叶,在地上画出摇曳的树影,其中有些投射在少女的衣衫上,星点的光斑像是添了三分梦幻。

苏瞬钦恍惚以为那十年光阴都不曾远逝一般。

当年离京往扬州,半是带罪之身,自然多有狼狈,因府中被抄没而遗失的,路上不得已丢弃的,杂七杂八的东西不知凡几,待到了扬州,尚残存一条性命已是不易。

那些年自那扎着双髻的小丫头手中收到的纸兔,早不知被遗落在哪里的风尘之中。

如今又见,只是物是人非。

“苏瞬钦?”半晌没听见回话,姜虞小心翼翼地唤了一遍他的名字。

苏瞬钦收回那些早已渺远的思绪,淡淡道:“郡主好意,苏某心领,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恕难从命,告辞了。”

姜虞万没有想到他拒绝得这样直接,她愣了一下,见人已转身要登上马车,连忙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衫。

“你就不问问我打听到了什么线索?你们不是在查案吗?”

苏瞬钦轻轻挣开她的手:“郡主闺秀,不该参与到这种事来。”

“苏瞬钦!便是我跟你说明白了,只是演一场戏,等尘埃落定我们就和离,你也不愿陪我演吗?”

“婚姻大事,并非儿戏。”

“我知道你身正行端,可便是演这一场戏能救人性命,你都不愿吗?”

苏瞬钦看向她:“郡主是贤王爷的掌上明珠,又有圣上关照,怎会有性命之忧?苏某位卑,不敢唐突。”

姜虞头一次觉得此人只怕是圣贤书里读坏了脑子,半点不懂变通。他有气节,气节又不能当饭吃,况且若不是走投无路,谁又愿意为难别人呢?

“就算是看在幼时相识的份上,也不能帮我一把吗?”她的声音小了下去,语气亦不再咄咄逼人。

苏瞬钦却容色沉静,目光幽深:“昔年之谊,已成过往,京中才俊无数,郡主,还请另寻高明吧。”

“京中才俊再多与我有何关系?你怪只怪当年与我有了一纸婚约,如今可不是你说不算数就能不算数的!”姜虞说着,便强硬地将那只纸折的小兔子塞进了苏瞬钦手中。

“我只当你是应下了,我答应你,只要尘埃落定,我不必嫁给祝文岳,我定与你和离,两不相干。”

姜虞觉得,她的承诺已经很清楚,可她却没想到,苏瞬钦竟是看了那只小兔子一眼,道:“郡主厚爱,苏某受之有愧,今日之事,只作未曾发生。”

他说完,并无一丝留恋,便转身登车而去。

这一次,姜虞没有再拉住他,她看见那只乖巧的小兔子,像是失了凭依的秋叶一般,落在了地上。

“郡主……”点书想说些安慰的话,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姜虞愣怔地看了那个纸兔半晌,而后才忽然转身道:“走吧。”

点书见那小兔子躺在地上可怜,便走过去想要捡回来,可她手还没伸过去,便听见姜虞的声音:“捡它做什么?没人要的破烂玩意,合该烂在泥里才对。”

点书跟着姜虞离开了,她回头看了好几眼那只郡主叠了一晚上才想起是怎么叠的小兔子,纸折的兔子轻飘飘的,随着一阵风,飘到了长街的另一头。

*

马车到了太学门前,赶车的漆墨思量了一路,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公子,要不要属下去把那只纸兔子找回来?”

下了马车的苏瞬钦动作轻微地顿了一下,看了他一眼:“我竟不知你追踪的本事有这么厉害。”

漆墨低下头去,他已听出了公子语气里的几分愠怒,便不敢再说下去了。

苏瞬钦亦没在说什么,抬脚走入了太学之中。

往事既是往事,便不该再追怀,更不该徒留什么希望。

如今执灯美人图已在他手中,他倒要看看,其中是否真的藏了当年那桩大案的线索。

*

从栖凤阁回来后,姜虞消沉了两日。

前世她没再见过苏瞬钦,自然不知他此次回京竟与当年全然不同,那人再不是她的瞬钦哥哥,倒像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

可若不能继续与苏瞬钦的亲事,她又有什么方法能不再嫁给祝文岳呢?

姜虞想不出。

是她自己盛怒之下同意了祝家,如今贤王府的忘忧郡主与祝太傅家的长公子的婚事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意外能让这等大事取消呢?

她两日都憋在屋子里思考各种各样的方法,连萧御飞都怀疑是不是他的姑奶奶表姐又摔坏了脑子,可惜新的办法没想出来,倒是祝太傅登门了。

祝太傅名为太傅,可实际已算得上权倾朝野。

先帝时他便已是肱骨之臣,先帝去后,新主登基时不过十岁,朝堂一应大事,实际都是这位太傅大人在作主,如今晋帝姜熠也不过十七岁的年纪,朝堂上有什么事情,还不是看太傅大人的眼色行事?

姜熠没比姜虞大几个月,姜熠什么处境,姜虞这重来一回的人再清楚不过,所以她打从一开始,也没想过能从帝王赐婚这一条路上走。

不过祝太傅的表面功夫也是到位的,明君贤臣,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便是此次来贤王府,名为议亲,实则也不过走个过场,没什么意外,那一道一道的礼节,到这个夏天过完,也能走个差不多了。

点书才回来说祝太傅一行离开了,姜虞就被自己父亲叫到了礼贤厅。

姜武实在想不通自己以前那个温婉贤淑的女儿怎么变成了如今的样子,看见她就唉声叹气。

“祝太傅来过了,过不了几日就交换生辰贴,后面虽还有些虚礼,不过这亲事也算定下,你消停几日,让你母亲着人为你量好尺寸,赶制嫁衣。”

“女儿不嫁。”姜虞言简意赅。

姜武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及笄的姑娘,哪有总养在家里的道理?你以前念着瞬钦,要等着便罢了,如今瞬钦既已无意,你让为父怎好强人所难?”

“不嫁给苏瞬钦就得嫁给祝文岳吗?难不成天底下的姑娘偏要找个人嫁了?既不能与所爱之人白首终老,女儿甘愿到庵里作姑子去,青灯古佛落个清净,也好过荒郊野岭里喂了狼狗!”

“虞儿!怎么同你父王说话呢?”萧氏亦急了,连忙起身拦在那父女俩当中。

姜武被这不听话的女儿气得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反说起自己来:“怪我!怪我!都怪我见你是个姑娘就宠着你,把你宠成这个无法无天的样子!从小到大你要什么没有,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连那出家做尼姑的话也敢说了!”

“女儿只是不想跳进火坑里罢了。祝家人狼子野心,父王于朝堂之上,难道看不出来吗?”

“他们什么心,同你一个闺秀又有何相干?难道那祝文岳这些年待你不好?”

“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姜虞又想起了前世自己被骗得团团转的样子,她眼里噙着泪,毫不避讳地道,“圣上年轻,祝太傅大权独揽这么些年,他安的是什么心,父王这个做圣上王叔的,难道不知道吗?”

“胡闹!”

姜武毕竟从前上过疆场,他这一声,只吼得姜虞像是耳鸣了似的。

萧氏连忙搂住自己的女儿:“你那教训武将本事就去战场用,虞儿哪里受得了!”

姜武见小姑娘面色惨淡,眼中还有惊惧,也知自己方才气头之上有些过了,遂又别扭地和缓了声音:“虞儿,祸从口出,父王也是……”

“不管什么祸不祸,反正女儿不嫁,便是死了,都不会嫁去祝家!”

姜虞哭着,挣脱了自己母亲的手,转身便往外跑去了。

“虞儿!”萧氏没喊住人,连忙差遣候在边上的丫头,“看什么,还不去追!当心郡主摔着!”

姜虞并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她一路跑,直到跑出了王府,才觉得那憋闷的感觉少了许多。

只是这京城之大,她站在王府的门前,却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去。

重生一世的事情她不敢告诉别人,悔婚的原因便也就无从谈起,父王母妃的关心她也知道,只是天地浩大,她这一刻只觉得自己孤零零的,连一点依靠都找不到。

后头追来的侍从很快就到了,点书跑得气喘吁吁:“郡主,先回去吧。”

姜虞看向她,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若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何苦重来这一回呢。”

她喃喃自语,在点书尚未听懂之际,忽然又道:“给我备马车,我要去浮蕊别院。”

“郡主要去大长公主那?”点书微惊,自打大长公主搬去了浮蕊别院,已经很久不问京中事情了。

姜虞点头:“公主姑姑活得那样自由,旁人没有办法的事,她说不定有法子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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