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府一如薛青檀炫耀的那般富丽堂皇,门前一对石狮高大威猛,朱红正门装饰喜庆,整齐迎接的薛府仆从们翘首以盼,等待薛青檀带人回府,薛府对待自家少家主娶亲一事还是颇为重视的。
只是,这并不是薛青檀头次娶亲,要说十分重视,薛府的当家人也并未出现,看来在薛府长辈眼里这样不过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仆人们巧妙地用热情掩盖住了这种喧嚣下的不屑。
听了路上跟随薛青檀的这位管家的转述,正在门口迎接队伍的另一位管家眼中异彩纷呈,暗自打量两人几眼,接收到何况隐晦摇头的暗示,她没有说什么,热情地将江见月与姜雪城迎了进去。
“两位是我们府上的贵客,有何需求只管告诉府上的侍卫与娘子,必无所不应,令二位贵客宾至如归。”
江见月微笑答谢,让她退下。
宾至如归是不可能的,副都郡县再富贵也比不了集天下权势与一处的京都,更不可能比得上皇女与左相的生活质量了。
左相的生活虽然简朴,但那可是按照皇帝的标准裁剪过之后的简朴,经过皇帝陛下的过目,又时常喊她到皇宫居住。
好在江见月与左相都不是什么骄奢淫逸、生活奢靡的人,庆世女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落,自然也不是不能接受地方生活。
“椒都已经算是不错的地方了。”
江见月环视周围,室内的一些装饰与京都相似,只是更具椒都特色为辅的五都里,椒都排名已经很靠前了。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工作簿里显示的问题也不小,她还是出去看看比较好。
“你是想和我一起出去,还是先休息一会。”
顾忌舟车劳顿,庆世女体格一向不如左相康健,她刚来时对方被左相抨击大病了一场,前不久又受了伤,江见月和颜悦色对姜雪城询问,果然,姜雪城摇摇头,左相出门一定有她的目的,为了避嫌,姜雪城也不愿意跟着她到处跑,况且,椒都毕竟都更加自由,他有些事情是需要绕开左相去做的。
江见月点头,她习惯性叮嘱几句,告诉姜雪城不要在陌生地界乱跑,谨言慎行,就摇身一变,成了每日上朝时惯常展现出的弓背弯腰、毫不起眼的模样溜了出去。
姜雪城站在床边默默收拾好铺盖,才开始思考左相临出门前笑着暗示的那句“多说多错。”
他不认为那是指的他,毕竟他在左相面前一向沉默寡言。
他躺在床上凝思细想,心里没有任何不耐烦,他已经知道沉不住气的后果,也知道自己以往虽然贵为皇帝长子,但对人心的把握和世事的洞察上远不如左相老练。
这其实是很奇怪的事情,皇帝的长女,皇帝金尊玉贵地养着他,但要论起培养来,甚至不如姜见山来的多,皇帝似乎从来没想过皇长女还需要参政这件事,不过一想到皇帝陛下一向不太喜欢他,又子嗣丰盈不缺继承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但每每想到这点,姜雪城心中就会涌起巨大的不安和空虚,如果说皇帝不只是不喜欢他,而是知道他实为男子身份呢?如果左相对他的迫害正是皇帝的意思呢?
皇帝从还是颖王时,就似乎有一种查事于微、无所不知的强大,这让姜雪城对自己这位血缘上的母亲,带着哪怕自我暗示也按耐不住的恐惧,而左相又是出了名的皇帝的走狗,这才是姜雪城面对左相的攻讦没有第一时间辩驳的原因,而等左相被皇帝从诏狱接出来,这种猜测更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直到他爬上左相的床。
果然左相对于他女扮男装一事没有感到任何奇怪,而这也让姜雪城暂时放下了心,皇帝可能会讨厌一个居心不良的皇子,但绝对不会管到自己心腹爱臣的床上去。
而等他和左相这种见不得人的关系逐渐暴露在众人面前,成为大家司空见惯的一幕后,姜雪城才发现这似乎也没什么。
原来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大震对成人的开放关系看得十分淡然。
和左相在一起的好处也不止除去了皇帝的忌惮这么简单,姜雪城明显感到左相待他要比从前更有几分耐心,甚至会在日常的为人处事上教导他。
这或许就是情人的特权?
姜雪城自嘲了一声,但事实上,这真真切切给他带来了好处,他绝不否认这一点,如果是现在的他遇到木常荣,他绝对不会这么冲动的暴露自己的身份。
姜雪城将发散的思绪收回来,多说多错,指的是谁呢?
门外的鞭炮噼里啪啦的作响,昭示着府上的热闹和喜庆,姜雪城忽然想到了今天见到的那两个女人,薛家主亲生的不成器独女和美名在外的养女。
看似是亲生女儿和养女之间的矛盾,但她们为什么要在他和左相面前说这么多呢?
一定有哪里被他遗漏了。
电光火石之间,姜雪城想起薛青檀自称是大郡守唯一的学生。
左相来此目的虽然不明了,但很明显政事上的事情与大郡守脱不了干系。或许这二人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可她们已经想好了利用富家子弟之间财产的纠葛事件来转移他们的目光,隐藏起背后真正值得注意的事情。
这样才能解释她们突然开始争执,将两人恩怨陈述得一清二楚的事情。
姜雪城捂脸而笑。
如果他是大郡守,现在一定会立刻收拾好首尾,向左相投诚。
大震的左相,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之人。想要强行与左相对抗,后果只能是被左相碾碎,他已经能够预想到椒都这无趣的未来,只希望在这件事结束之前,他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门外突然传来细微有节奏的敲击声,姜雪城下意识警觉。
“谁?!”
“是我,今天的新郎。”
张小云在外面露出腼腆的笑容,薛青檀早就尝过他的滋味,今天兴致不高,早早就去跟何况吵架了,现在还没回来,他就想先来解决这边这个麻烦。
“哦,新郎,有事情你就直说吧。”
姜雪城玩味的念了下他的回答,没当回事,姜雪城除了那张美貌的脸和识时务的本能,性格实则十分恶劣,作为京都贵女,见惯了京都种宫中男子的健壮魁武,他深深鄙夷这种优柔造作的小男子行径。
他自视清高,瞧不起京都种宫中男人们的目不识丁,认为他们不读诗书脑袋空空,无法交流;他向往椒都城自由的风气,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欣赏张小云这类人。
对于这个一见面,就是在别人的花轿上哭哭啼啼,对这种明明有心上人,却还是要哭着坐上别人的花轿、用忠贞守节来要求自己的男人,姜雪城只觉得他可悲又可怜。
这点傲慢无意识的透露出来,引来张小云心中十分的不满。他的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面上却露出十分犹豫、踌躇的表情,“这,这不好吧,这里人多,如果让人听到了,只怕要招惹是非,你是对吗?这位、男殿下。”
姜雪城慢慢皱起了眉头。
江见月眉宇微凝,摇头晃脑走在城市中,心中十分疑惑不解。
她没有料到自己离开之后姜雪城遇到的事情,但在来椒都之前确实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棘手程度。
椒都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椒都大郡守鼓励声誉大力发展经济,较多的文化事业异常繁荣,这些都是好事,都可以说得上是椒都大郡守的杰出政绩。
但有一点很异常。
椒都近些年的祭子数量十分稀少,不仅比以往历史上的数量下降明显,甚至比起远不如椒都富庶其他副都,如镜都、煜都,比例都有相当一部分的不足。
能够具有沟通天地之力,上可御龙下可平海、在原始森林如履平地的“赤杯的爱子”数量稀少,往小了说是地方实力衰颓的表现,往大了说是动摇大震根基的行为。
这让江见月不得不好奇椒都大郡守到底做了什么?导致得天独厚的祭子数量一日少过一日。大震国民出生即自动经历赤杯祭,数月之后再来一次,赤杯的神力蕴含在血脉之中,纵然三次觉醒的人数占比少,但因为庞大的人口基数,总人数依然可以称得上储量丰富。
怎么你们椒都祭子这么少?
椒都大郡守想干什么?
从对方往日的举止来看,也不像是想要造反的样子,甚至对大震也有很强的归属感,怎么会造成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您输送过来的人才质量堪忧啊。
当然令江见月感到奇怪的还有一点,椒都真的很像穿越之前公司里盛行流传过一阵子的女尊世界。
如果她一穿越就在椒都,可能不会产生太多违和感,但她最开始到的地方是京都,大震的政治中枢,大震特色最鲜明的都城。
京都官员虽然也有自己的府邸,但更多的日常是在朝堂度过的,所谓左相府、将军府、御史府都具有不同程度的办公属性,围绕着一府家主形成的府上成员也与奴仆有着根本性质的不同,她们更多是以某人为中心、各司其职所形成的大家庭,这是一种共有制的生活方式。
唯一的不足可能就是家主们遭遇朝堂风波被清理的可能性有些过分偏高,但看在中枢会给家属发放高额补助和福利待遇的份上,为国捐躯就为国捐躯吧,牺牲一个家主养活一大家子,很划算的买卖。
江见月适应了京都生活再来椒都,就敏锐发现椒都有很强的私人性质,甚至普通百姓之间的等级歧视也很明显。江见月听着身边仆妇们的闲聊,叹了口气,这里的侍卫随从简直与奴仆无异。
“椒都不重视百姓。只要整体事业发展蒸蒸日上,个人的幸福与否并不重要,这座富丽壮观的大都城将最下面的人当作柴薪,用以供养汇聚了大量财富的寥寥几位上层人士享受。”
想到左相派来椒都的官员的禀报,江见月沉沉叹了口气,这种情况必定得到了大郡守的许可甚至指示,作为总掌一都五郡的总负责人,椒都大郡守的执政主张她不想过问,但和中枢如此离心离德,大郡守八成是想和皇帝碰一碰。
咱大震连土地都是共田,类井田制不需要缴税也不允许私人占有的哦。
您在宣扬天下大同、大震是皇帝的大震,自皇帝以下一律平等的大震向私有制迈出一小步这种事情陛下她知道吗?
会派左相来肯定是知道了呗。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陛下希望她怎样对付自带反骨但又有点功劳的地方封疆大吏呢?
江见月只略微一想就抛在脑后,反正有陛下兜底,没有明确要求那就随便处理,处理不好御史大夫自会发来弹劾信,让任同光去头疼好了。
她在薛府转了两圈,又出门在附近走走逛了逛,感谢左相极佳的伪装天赋,这种与自带隐形功能无意的伪装让她轻松混进薛府的仆从堆里,毫不起眼地出门,毫不起眼的回来。
回来的时候还听了一耳朵薛府某个家生子赌场大显神威的豪举,纵然这是一种恶习,但江见月琢磨了下,决定明天她也去看看,这种鱼龙混杂、略显阴暗的地方往往最容易暴露当地的一些弊病。
回来的时候姜雪城在独饮沉思,江见月嗅了下,是花茶不是酒,于是放心让他玩耍。
姜雪城年幼又任性,不懂得养生,遇到难事就喜欢借酒消愁,年纪轻轻把自己折腾成胃病,刚来左相府时胃病犯了惨白着一张脸躲在角落里不说话,不管他的话还敢接着喝,江见月一直有听御医的意见,她犯不着亏待姜雪城,都带回自己府上了多管一些又能怎样?
而且姜雪城很听她的话,她隐隐察觉到姜雪城缺爱,就愿意多陪陪他。左相管着他,他反而不敢任性,维持着这种上心状态时间长了就成了一种习惯,怪不得人家都说要警惕淹没成本,实在很有道理。
左相的脚步很轻很稳,尤其是在夜里,时常会在姜雪城注意不到的地方随机刷新,给他带来无数童年阴影,和左相在一起的好处就是不必担心她会躲在暗处偷偷观察你了,因为她会时时刻刻出现在你身边,让人保持每一秒的清醒。
从时刻留心会被左相抓住把柄到必须把悖逆之言咽在肚子里,时刻表演昂扬向上、忠君爱国好宗室,到底哪点更好,姜雪城不想回答,注意到左相回来,他放下茶杯主动上前替她解下外袍,温声询问她饿了没有,自己给江见月留了点心。
姜雪城那双在床上流泪时总像是砌满了碎光的眼眸一片温柔,如果说他的眼睛是汪洋的颜色,那他仰头注视着左相时的目光是大海最平静时的姿态。
温驯、无害。
江见月深吸一口气:多么贤惠的贤夫。
怪不得陛下总是向她推销自己的儿子,原来是藏着这种好处。
哪怕清楚孩子静悄悄必定在做妖原则的江见月也不得不为此心软,姜雪城应该是有事情瞒着她,但庆世女在京都已经如此拘束,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有什么想玩的想做的就随他去吧。
她出门到回来才花了多长时间,远不够掀起什么巨大的风浪,适当给庆世女一点自由的空间或许是家庭和睦的好原则。
虽然没有组建过家庭,但自从有了姜雪城,江见月就开始逐字学习《家庭和睦三十六计》《贤家主致圣要领》类的家庭相处之道。
“嗯。”
心中大受感动的江见月没有表现出来,她认为一个成熟稳重的女人就是要保持波澜不惊的处事风格,这样才能让人认为自己可靠。
纵然以左相倍棒的身体素质和淡泊物欲的生活习惯随便吃点就能投入紧张的工作中,但江见月在穿越前就是一个很享受生活仪式感的人,尤其是枕边人的一片心意,如何能辜负?
江见月:我就喜欢这种与心上人独处的家庭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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