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自泊就这么在缘来馆安顿了下来。
这间小馆躲在城市的一个角落里。
城市的名字叫做南城,缘来馆坐落在南城橘子巷菜市场的尽头。左右皆是乱世杂草黄土堆,与邻里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没有房子紧挨着,可若是站在门前,隔壁人家的说话声却听得清晰。
距离,恰到好处。
缘来馆是一家算命馆,收费昂贵,门庭冷落。
它被高高的白围墙围住,叫人看不清、也听不清里头的故事。地基拔地而起,远远高过附近的房屋,显示出了一种俯视的姿态。
要进缘来馆的大门,首先要爬上九级台阶。
宁自泊没有准确测量过台阶的高度,但以他攀爬的难度来看,每级台阶大抵得有半米高。每次买菜归来,爬完这九级台阶,气喘吁吁,腿脚酸痛,仿佛做了一场激烈的运动。
刚来的时候,他还试图和邻居搞好关系。只可惜台阶太高,让他对下楼产生了一股深深的恐惧,只得站在楼上和人闲聊。一高一低,站在地下的人觉得他看不起人,高高在上,也就不和他聊天了。
他学着重明和李道,日复一日躲在缘来馆里,非必要不外出。
橘子巷的人曾经也试图探究缘来馆,可碍于它九级高阶,以及阶梯两旁高大的麒麟石雕,让人心生退却。
加之李道极少外出,外头的人见到的只有重明。
重明是个风骚的老鸟,出门买菜都要开一辆黑金色的敞篷跑车,油门“轰”一声绝尘而去,从门前的菜市场经过,绕城一周,跑到最远的地方去买菜。
所以橘子巷的人开始不约而同的忽视缘来馆。世上有钱人虽然不多,但总有性格古怪的。也许馆子里住着的,就是个有点怪癖的富豪呢?
知道它是间算命馆,是很久之后的事情。
毕竟缘来馆客人不多,来去的人三缄其口。要不是有一回看见人拿着符咒疯疯癫癫跑出来,还猜不到它的真面目。
这么一来,它的怪里怪气的门庭就有了解释。
九级台阶上,挂了一张不大的牌匾,上头板板正正写了“缘来馆”三个大字。
“缘来馆”的下方,还有一张小牌匾,上头写着“聚散随缘”。
与之相呼应,大门左右各挂了一片古朴的竹板,一边写着“缘来缘去”,另一边写“缘聚缘散”。竹板乍一眼看普普通通,只有凑近了,才能看到上头雕饰了细致繁复的花纹图样。
紧贴着“聚散随缘”匾,挂了两只暗黄色的灯笼,里头幽幽的烛火长明不灭,永远在照亮上方的“缘来馆”。
青瓦白墙,红门黄框,便是缘来馆外头的模样。
走到里面,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汪透亮的池水,荷花四季不败,假山造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冲刷流水哗哗。
正中间是一座小竹桥,踩在上面会“嘎吱嘎吱”响。
它是李道亲手编的。
走过竹桥,踏上一方青石小道,小道分开一条岔路,绕到主屋后头,处处花团锦簇。密密麻麻的花骨朵有时甚至能把人拦住。
青石小路的尽头,就是缘来馆的主屋了。
正厅里摆了一张桌子,几张太师椅。走到门内,才能看到全部构造。
左手边是一张大大的柜台,柜台上凌乱地放着几本线装账本,金算盘,古董电话等等。柜台大部分地盘被一排排琉璃罐占据,它们倒是摆放的整整齐齐。
柜台后头是一张躺椅,李道经年累月都躺在上面,闭着眼睛修养。躺椅背后,靠着一巨大的博古架,架子上头什么都放,放的最多的,还是琉璃罐子。
正厅的右手边,也就是太师椅后,紧靠另一张博古架,同样摆满了看似古朴值钱,却让人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博古架身边,是二楼的楼梯。
二楼是李道的住所,一般不能上去。
这张博古架起了一个分隔的作用,后面的空间总算有了生活气息。沙发、电视、茶几上摆满了小零食。
右边的尽头开了个小门,通往后院。后院连接了前院,同样种满花草。只是后院多了一排屋子,重明和宁自泊的房间都在那里。
还有厨房,也被安置在了后院。
流水圈住了整栋房子,所有人都住在这个圈里。
重明告诉宁自泊,但凡富贵人家,都会在家门前挖个护城河。现今条件有限,他们也不敢张扬,就做了个简易版,还把河水从“城外”搬到了“城内”。
缘来馆很大,事情也多,每天买买菜、修剪修剪花草、或是坐到竹桥上钓钓鱼,日子不知不觉就会过去。
里面的生活很安逸,安逸到让人不知道自己一天都在干什么,日复一日的消磨时光。
庭前花开花落,日升日落,岁月静好。
橘子巷是个贫民小巷,住在里面的人们各有各的艰难,是个比桥洞好不了多少的地方。菜市场每天吵吵嚷嚷,地上永远聚着一滩污水,里面混了烂菜叶和鱼的内脏,脏乱不堪。到了晚上,站街的小姐们纷纷开始营业,宿醉者高声大喊,偷盗的、抢劫的、拐人的全在伺机而动。橘子巷的夜晚,是令人害怕的。
可这一切,都与缘来馆无关。它坐落在这里,却不动声色的,把自己隔绝开来。
据重明所言,缘来馆搬迁过好多地方,风格也变化过许多样子,只有对环境的选择,永远不变。
它永远身处闹市,然后给自己开辟出一方净土。
它喜欢呆在最底层,让底下的人们去猜,去想,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它总是吸引了人的注意力之后,又居高临下的把人拒之门外。
最早的时候,缘来馆是个木质结构的大宅门,后来变成了间小客栈。
有段时间,李道沉迷现代建筑,一改古风,把缘来馆换成了一栋高楼大厦。只可惜在大厦住的日子没过两个月,就被嫌弃的要死。
李道这个人,喜欢的是“宽”,而不是“高”。
用她的话说,这么高一栋楼,看着都瘆人,恨不得举起来往心口戳。
当天重明捂着胸口,马上让人把楼给撅了。
大厦之后,缘来馆变成了一座农家暴发户小院。水泥地基,铁栅栏围院子。栅栏末端一根根尖尖的刺起来,防贼。
加上李道这人,做事做绝,把每根柱子磨的尖锐透亮,在太阳下闪着冷光。稍一触碰,鲜血直流。人家防盗就做个样子,她防盗是下了死手要把盗贼浑身上下戳个千疮百孔,务必要求从前胸穿透后背。一杠杠红缨枪似的立着,当时村子里的人对她家小院真叫个避之不及。
这小院成了重明的魔障,从头到脚都写着“土”。到处金光闪闪的,全是真金白银!就连门前的两头麒麟,都被李道刷上了厚厚的一层金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里有钱似的土气。
那一段时间里,重明顶着重重压力,每每上街买菜都要迎接无数人的指指点点:
“哎,就是他家,装修的张狂的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似的。”
“装修的那么难看,再有钱有什么用?一看就没文化。”
“离他远点,他家围栏都磨尖的,一点都不会做人。”
“住在一堆‘刀’里的人,凶气很重的,叫家里人离远一点。”
“……”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是以,在重明鸟无数次抗议之下,缘来馆成了现在的形态。
杀人无双的铁栅栏换成了一堵高高的白墙,同样显示着它将人拒之门外的态度。浑身上下洗去了金钱的颜色,重新穿上了古朴的木质衣裳。
并不是没人想偷偷摸摸的进来,试图从这家一看就很有钱的院子里得到好处。
可是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被吓得半死的逃了出去,绘声绘色的讲里头诡谲的经历,把后来者挡在了门口。
它神秘的矗立在世界肮脏的角落里,做着它见不得人的勾当。
作为缘来馆的主人,李道最初在宁自泊笔下的设定,只是战力极高的神女。
相处之后,发现给她的女主光环落到实际,全变成了嚣张自大、无理取闹、飞扬跋扈等一系列欺负人的性格。
她每天坐在缘来馆无所事事,只知道冲着重明和他颐指气使,把他们一人一鸟指使的团团转。
重明是神兽重明鸟,终年西装小皮鞋,一成不变的精英人士打扮,连下地种花摘菜都要穿着皮鞋去,尤可见王子病中毒太深。
最为突出的,是他的油头半永久,以及脸上那副遮了半张脸的墨镜。
神兽的血统化作人形,总归是好看。如此油腻的打扮,若是没有过硬的颜值来撑,天天都是翻车现场。
重明成功顶住了这身让人槽多无口的装扮,还把“帅”这个字诠释出了一种新风度。
他才是人间霸总。
一开始宁自泊甚至以为他是男主,跃跃欲试的要撮合他和李道。上古神兽和远古女神的爱情,想想都觉得带感。
等到发现重明深入骨髓的王子病,压榨人毫不心慈手软,将他推成男主的心渐渐冷却、冰封,最后碎成粉末。
他和李道性格一样,都是折磨人的主。
只不过刚来缘来馆的时候,重明还没从被折磨的身份中转变,让宁自泊错以为他是个善良的神鸟。
等到适应了宁自泊这个凡人,一下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作为唯一一个正常人,宁自泊在这间处处都在喷射王子病病毒和女王病病毒的缘来馆里活的分外艰难。
穿西装是因为重明风骚,戴墨镜则是没得选择。
重明鸟有重瞳,哪怕是化作人形,重瞳也无法收回。
上天恩赐的能耐,任他再强横也没法变幻。
所以只能日日戴着墨镜遮挡。
“要说这世界也算是妖鬼横行,碍于天道衙门,只能委屈我像个凡人一般活的收敛。”
宁自泊嗤之以鼻。
是在一堆破衣烂衫中独您光鲜亮丽让您觉得收敛?还是那句“低贱凡人,不配本座看上一眼”的口头禅让您觉得收敛?
您活的要叫做收敛,世上可就没人张狂了。
宁自泊抑郁的坐到了门口台阶上,把腿摊开,半躺在门口。
阿书说,“你得学会斗争,不要忍气吞声。他们虽然嚣张了点,但既然让你住进了家门,你就算是‘家里人’,大胆的怼回去,不会被手撕的。”
宁自泊只给阿书翻了个白眼,“要是你猜错了呢?李道的设定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将军,杀了这么多人,我要是惹她不高兴,还会在乎多杀我一个?再翻翻书,看看,重明可是个凶兽,吃人的!招惹他?我又不是嫌命长。”
阿书恨铁不成钢,“你就是胆子太小,手撕活人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嘴毒心黑手辣那都是对外人,你是家里的,顶多就是个嘴毒心黑,辣手摧命绝不可能。”
宁自泊冷哼一声,不作回答。
自己的小命自己珍惜,死了你又不赔。
退一万步说,他活的这么小心翼翼都被抨击成这样,要是还敢抗争……
他打了个哆嗦,只觉分外可怕。
和活了几千年的老妖精们抗争,哪怕他们不杀你,每天对你冷嘲热讽的随便使点小绊子,日子也是够难熬。
他才不!
好不容易抱上的大腿,不就是受点气吗?多大事儿啊。
人不能欲求不满,知足常乐才是王道。
被指使算的了什么?
想想以前捡破烂都被人打的日子,想想吃泡面都觉得奢侈的日子,再想想搬砖搬到十根手指全都烂掉的日子。
这点小打小闹算个屁?
俗话说得好,过过苦日子的人,总是分外珍惜好日子。
他就是这么一个懂得珍惜的人。
话说宁自泊和阿书在门前吵闹,只听重明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忽然响起,抑扬顿挫的说起书来,叫人摸不着头脑。
“只见门前来一猛汉,大花臂过肩龙,光头蹭蹭亮。一身肥膘缠腰间,原是村口暴发户。”
他哈哈大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还真看到个大光头颠着啤酒肚大步走来。
大光头满脸怒容,背后跟着一群人凶神恶煞。
宁自泊紧张,“这是来……算命的?”
重明一脸你怎么这么蠢的表情,“当然不是,这是来砸场子的。”
“这么有钱的地方只住了三个弱不禁风的人,没人来打劫才奇怪。”
说完他卷起袖子,舒展筋骨,做起了准备活动,貌似要大动干戈。
宁自泊眉头一跳,不太理解弱不禁风的意思。
此时,大光头也哼哧哼哧的爬到了楼梯二层。
楼梯这么高,可真是累着他了。
地下的小弟齐刷刷怒目而视。
放眼望去,好家伙,手上工具还挺齐全,砍刀棍棒锄头铁锹,还是个农具系列套装。
只听得大光头两手一挥,义正言辞说道,“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无神论早就普及了,你这个算命馆还敢在这里招摇撞骗。他么的,一次收费居然一万块!给我砸!”
卧槽,这话怎么听着这么熟悉?
阿书:“这就是你真实的心理活动。”
“可这里不是异世界吗?还有人和我一样信唯物主义?”
“这个……咳咳,我也不知道。估计是你一身唯物主义的凛然正气创造了这么个人。反正这个世界很错乱,你就看情况仔细点呆着……咳咳……活着。再说了,妖魔鬼怪也不是到处跑,毕竟你设定的还是现代嘛。这里除了比外头迷信点,也没啥了。”
宁自泊嘴角一抽,这不叫迷信点,这叫做真有鬼。
而且比起大光头信唯物主义,他更愿意相信这人被李道坑了一万块钱,现在为自己打抱不平来了。
他和阿书一问一答之间,重明三下五除二,把他们全都打了出去。
由此可见,此弱不禁风神兽动起手来战力之高。
宁自泊狠狠地鄙视了阿书一眼,为自己的知情识趣认得清现实而感到欣慰。
接下来要好好应敌了。
他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站在台阶上叉着腰,冲地上躺倒一片哀嚎不断的人大声说:
“的确,地球最中心是地壳,大家都说地府是不存在的。人也没有转世,不然到处都是鬼魂,岂不是随手一抓都是鬼?”
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很是魔幻的往空气了抓了一下。
重明侧目。
“但是你们只知道地壳,又没到地底去看过。天空之上是宇宙,可是又有谁跑到了宇宙的尽头?也许整个宇宙就和我们现在的地球一样,宇宙之外还有更高级的东西。啥都没搞清楚呢,就别来胡咧咧的啊。你这叫空谈科学!可笑!没准那些神灵就是来自宇宙外的外星人呢?保不齐人家就比你进化的高级能呼风唤雨呢?”
真是的,还少了个道具。要是此刻有副眼镜架在鼻梁上一推,那才真叫做学究风范。
“行了行了,走吧。”宁自泊开始赶人。
被重明打成这个样子,还被他虎视眈眈,仿佛下一秒就要暴走。大光头带着小弟逃跑的叫一个飞快。
赶往人后,颇为感慨,在这个只有一片陆地,陆地上还有各种妖魔鬼怪的世界里,居然还有人相信世上没有神,真是难为大光头了。
想到这里,又嘚瑟起来,他身为作者的脑洞还是大。
门前发生的一切都被李道看在了眼里,她微微动了下脚,摇椅开始晃动,在轻摇哄她入睡。
李道眼波流转,目光穿过厅堂,顺着宁自泊赶人的方向看过去。
她看到的不是一条完整的街道,而是无数个虚空的世界,连接了地府与九重天,更连接到她所管辖的三座仙山。
她淡笑着收回目光,重明已经走回了屋子,坐在博古架后看电视。
电视正进行到精彩处,媳妇对婆婆大打出手,婆婆拉着媳妇的孩子高声哭喊,“没天理啊!给我儿子戴了十年绿帽子……”
宁自泊还一脸洋洋得意,没心没肺的站在门前。
这个世界,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都是有神灵的。
也许,她就陪在你的身边。
是一个卖菜的大妈,是个打铁的匠人,是个吃着包子匆匆赶路的小伙……
人生百态,妖魔们也在人间来去匆匆。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谁又晓得身边人是个什么物种?
这篇文有个系列,专栏里有,感兴趣的亲们可以点进去看看~不过大部分都被锁了,因为写的太吓人,不太利于身心健康,等这篇完结之后我再修。
终于写到这里了,啊~~~开心地长叹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缘来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