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西坠，禽鸟归林，边氏一行人来到山谷外，望着被重重迷雾所遮掩的山谷入口，为首老者初时还不信邪，让一名子弟带着通讯灵器进谷探路，却不想人刚一进去，便失了联络。当真与那卖消息的散修说得一般，非八月十五，进不去。

无法，只得原地休整，待到明日浓雾散去，再行进谷。

应载雪蹲在树梢上，默默注视着下方人群的动向。老者是个很仔细的人，哪怕领路子弟再三保证山谷只有这么一条出口，还是留了一半人驻守谷口。另一半人则由她带着绕山谷巡视，试图找出其余入口。

脚下竖影一点点拉长，时间悄然挪移，老者走后没多久，守着谷口的几个子弟凑一块闲谈。

也不知道谁挑起的话题，几人聊起了此行目的，言辞间都带上了几分兴奋：“没想到让家主头疼了六百年的人物，竟叫我等发现踪迹。此番若能活抓那人，回去定叫族中人惊叹不已。说不定几年后的羽衣秘境，也有我们的一席之位！”

说到激昂处，说话这人声音都不由变得高亢，引得身边同族纷纷附和。

越聊越起劲，甚至有人想开口畅想自己等人擒获贼子的场景。只是话未开口，忽听一道闷哼声，刚刚还侃侃而谈的子弟，竟当着她们的面软倒在地！

刹那间，其余人大脑一空，来不及多想，多年来养成的行为习惯已经让她们齐齐拔剑，朝风声不对的地方刺去。

六道剑光整齐射出，如同演练过般削向贴着谷口的大树。

咔嚓…

剑光消，横枝落地。

露出杂乱树枝后空荡荡一片。

人呢？

念头刚闪过众子弟脑海，又一声闷哼钻入耳中。转头——只见刚刚还好端端站在边缘的子弟竟然也遭了袭！那子弟捂住自己脖颈，跪倒在地。鲜血从他指缝间溢出，很快就侵染了他胸前的衣襟。

而他身侧还站着一人。

那是一位很年轻的修士，若只通过外貌判断，年纪应该不过十七八岁。可众所周知，劳生界最不能通过外貌来判断的便是年龄。

素白长衫，袖口收紧，挽至上臂露出紧实有力的小臂。少年人站在落日下，落日的最后一丝余晖刚巧落在她身上，将她身形衬得越发颀长挺拔，无需细看，就知是位常年炼体的修士，根基扎实深厚。

此时这位少年修士的长剑，正从第三位遭袭的子弟后心拔出。

酥麻感瞬时传遍全身，先前闲聊时的悠闲感全然消失，只留下无尽的惊恐游荡边氏子弟心中。

长老也就留了七人驻守谷口，可刚刚仅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死了三人，这还是在她们所有人都聚在一块的情况下…

握着剑柄的手有些发颤，四人对视一眼，在短暂的惊骇后，同时爆发出自修行以来最快的速度，抬剑刺向应载雪。

不等四人长剑靠近，应载雪就已身如柳叶随风旋起，与下方灵力擦肩而过，稳稳落于树梢之上。

她看着下方几人，转腕，手中长剑化急湍奔腾而出，飞漱无形，清音泠泠。

四人只觉手腕合谷处一痛，宝剑吃痛掉落，来不及伸手去捞。应载雪已轻巧地一撩剑，将几柄宝剑挑飞百米之外。

眼见宝剑落到了无法立即拾起的距离，边氏子弟只得选择弃剑为弓。取出身后弯弓，细长弓弦被拉出一个三角弧度，嗖！嗖嗖——！凌厉箭羽倾巢而出，宛若天际陨石接连落下。

很显然，比起使剑，目下这几位边氏子弟更擅长用弓。

应载雪执剑抵挡，身形也随着箭羽的攻势变化，几次起跃下落。每每落在树梢上都会引得脚下细枝微晃，如墨如影清浅交叠。

在边氏子弟准备射出第二批箭羽时，她抵挡的招式骤然变化，成群剑光与脚下晃动树影一同闪现，两相映照下，竟是让边氏子弟分不清哪一道是剑影，哪一道是树影。

或许，这就是应载雪目的。

长剑如风直上，消无声息贴近边氏子弟，在她们或惊恐或倔强或茫然的神情中，轻飘飘落在眉间。

说不上锋利，更像是一片落叶从她们眉间拂过。斜阳下，人影如枯木，一棵棵倒下，山谷入口再一次恢复到寂静。

当年池华换来的剑谱很有意思，短短九招剑式质朴简单的同时，又变化莫测。池华花了点心思将最开始的九式剑招，推衍至八十一化。

应载雪刚刚使得一招，便是其中一化——望空捉影。

真真假假，假亦为真。此招将人心中捕风捉影下的恐惧化作了实质，攻其心智，防不胜防。应载雪幼时就很喜欢用这招引诱六菜鸡进笼，怎奈那时候她和老师还居无定所，哄骗来的鸡没地方圈养，只能赠予别人。

不过想来，当年她的鸡应该也让那位阿姊吃上了一段时间的饱饭。

余霞成绮，雾霭为绡，当应载雪顺着踪迹，找到另一半边氏子弟时，老者等人已准备返回谷口。

握在剑柄上的食指屈起，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应载雪想，夜间的确是个杀人越货的好时机，怪不得老师常与她讲，干坏事要趁早趁黑。

当然此时的她也不算干坏事。

最多算是惩恶扬善。

天边暮色一点点昏沉，返回山谷入口的路上很宁静。雀鸟自枝头轻轻一点而过，随后迅速展翅飞远，为首老者时不时抬头望天，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内心并未像安慰子弟时的那般坦然沉稳…她知抓捕那人不易，也知以往族中抓人从未顺遂过。可若不独揽这份功劳，她又哪来的资历与族中其余人竞争？

不若赌一把…

怀着自己都说不清的忧虑，老者继续前行。

云推雾淡，明月不知不觉间代替了黄昏，树叶在夜风的照拂下摇曳，发出沙沙声响。

“谁！”警觉看向发出异响的方向，许是心下早有准备，老者想也不想就纵身追了上去。

劳生界，修士突破脱凡境后便可御空飞行，只是丛林危机四伏，诡谲多变，为避免自己成为下方灵兽的目标，大多数修士依旧只会低空飞走。如这会的老者，就算心中再如何心急忧虑，也只是在树梢上起跃，未曾高飞。

她很确定，在自己等人前行的前方就站着一个人。那人像雌鹰一般凝视着她们，如同凝视猎物，锐利狠绝。来人是谁？是她们要找到的人吗？还是所谓山谷里的村民？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但都没有得到结果。

望着空空如也的前方。

老者倏然转身，糟糕！

领路子弟屏息，周身灵力疯狂往脖颈处汇集。瞳孔瞪得老大，目光死死盯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时到如今，他还弄不明白面前之人是如何出现的？只依稀记得自己想追上忽然疾行的长老，但视线猛得一花，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身体已本能地与对方过了一招。

等视线再次恢复正常时，二人就保持在了交战的姿态。敌人的长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而他自己的宝剑…眸光落在来人被扎穿的肩膀，领路子弟浑身发寒。他击中了对方，但那是因为对方根本没有想着避让，只想着割他大动脉才让他得手。

他赢了吗？

不，他要死了。

稳住因短时间过度发力而颤抖的手，应载雪气沉丹田，用力向剑下子弟的肌理逼近。两相灵力相撞，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脆响。

“你…”领路子弟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见熟悉的血丝自他视野中喷射而出。

他知道那是他自己的血。

老者赶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那陌生少年的长剑砍下最后一位子弟人头。

“你比你的老师还要歹毒。”

应载雪的身份并不难猜，边氏追寻池华多年，自然知晓对方在逃亡路上收养了一名弃婴。当时老者初听闻此事时，还觉得那人傻得可笑，都自身难保了，还存着什么仁意善心，也不怕因为多了个累赘，拖延了逃跑的步伐。

可如今看来，那人当真是狡诈的可怕，居然为自己培养了这么一个徒儿来分担压力。

应载雪回头望着老者，想了想，认可颔首：“老师的确比我仁慈。”

当年之事若发生在她身上，莫说是杀几个来抓捕自己的子弟，就是边氏正常在外游历的人，她也要抓几个来审问审问。也就老师心善，不愿牵累旁人。

老者一噎，没想到应载雪会是这般性格，当即张口斥道：“小儿张扬，不通礼教，当年你师偷窃我族剑谱，畏罪潜逃。是我族家主念在往日交情，再三宽宏，才让你师得以活到今日。可你师变本加厉，不知悔改！今日更是唆使你戕害我族子弟！此事断不能善了，你且引我去见你师，我定要与她当面讨个说法！”

说着说着，她道出了此行的真实目的。

应载雪笑了，若非自己清楚往日真相，又听得下午那一番对话，只怕也要被老者义正言辞的模样糊弄过去。边氏之人还是一如自己入村隐居前巧言令色，鲜矣仁。

长剑转动，甩出几滴血珠。

粼粼清辉下照在少年的面容上，她凝视着老者：“蝇责琼玉有瑕，非目眚，则心邪。这位老前辈，你说…你与你那家主属于是哪种？”

合谷穴在手背第1、2掌骨间，当第2掌骨桡侧的中点处。主治：头痛，目赤肿痛，鼻衄；齿痛、口眼歪斜、耳聋等头面五官疾病；肢体、内脏等疼痛；热病、无汗、多汗，经闭；腰扭伤，落枕，腕关节痛；膈肌痉挛。（以上资料来自APP知源中医。）

……

“巧言令色，鲜矣仁。”

引用自《论语·学而》意思是：那些花言巧语、装出和善面孔的人，往往缺乏真正的仁德。

……

如果觉得主角有装帅的地方，不要怪主角，是我，是我忍不住装！我的问题，我忍不住啊啊啊！！我现在还改不掉这个毛病[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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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望空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