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载雪感觉自己爬了很久。
爬到后面,连双臂都失去了知觉。
可她终于到家了…烂肉混着温热的鲜血粘在一处,牵强扯动。
少年翻过门槛,摸向院落。
老师…朦胧的视线迷迷糊糊抬起,望向院内,里头只有两间低矮的木屋,一排由小至大的木桩子,和几个蒲团。
这就是应载雪与池华的家了。
一眼望到头,没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家具摆件。
可就是这样…应载雪趴在门边看了很久,也没看见熟悉的身影。时间一点点流逝,大脑越来越重,像是灌了铅水般压得她发晕,视线一片片起雾…朦朦胧胧…
最后…
——砰!
不受控地在地上。
留下一片带着血腥味的宁静。
一刻钟后,终于处理好家中意外的颜婆婆,拿着密封好的信封,出现在了小院门口。
她一低头,看见趴在院门口不知死活的应载雪,大惊:“载雪丫头!”
……
群山青绿连绵,夹山谷而行,风吹溪面,涟漪阵阵,光影交叠间三日过去。
老人家拿了簸箕,回屋挑拣药材。
“加八腿虫呢,还是致幻菇?要不两个都加吧,以载雪丫头的体质应该毒不死,说不定还会有奇效。”
应载雪醒来的时候,就听见这么一句话。原本混沌迷糊的大脑猛得清醒!
就是惺忪的视线,也变得清晰了起来。并不是很大的茅草屋,靠着窗外打进来的几缕初阳,勉强照明。早些年她与老师为还债编织的箩筐,摆满了每个角落,而里边分别装着被磨成粉末的灵草,今早才晒干的灵果灵花,还有不知名的灵兽骷髅。
一睁眼就与某灵兽头骨对了个正着的应载雪:“……”
虽说已然见过千百次。
但每每对上,还是感觉惊悚。
“醒了?醒了就把药喝了。”
“这么大的人了,别老等着人喂。”
听见身后动静,前头颜婆婆喊话。应载雪习惯性想接话,但发现自己的嘴部被纱布覆着,根本张不了嘴。
后面无人应答,颜婆婆脑袋一转,也想起来这事。赶忙放下手上簸箕,上前:“差点忘了,你目前是个哑巴,说不了话。”
她手里端着药碗,青丝盘踞额首,腰系绿珠丝绦,挤入应载雪视野:“谁把你伤成这样的?还记得模样声音不?婆婆找人给你报仇!”
应载雪怔愣,继而摇头。
伸出手指,示意颜婆婆将手指递给她。继而在上面了一个“死”字。
“人已经死了?”
应载雪微合了下目。
颜婆婆还是不甘心:“死了也让人心不痛快。尸身在哪?我等会就让人去刨了!”
应载雪失笑。
还是摇头,没有必要。
她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
一双温和又不失锐气的眼眸微弯了下,带着笑意和轻松。她自己的仇,已经自己报了,没必要再让村里人大动干戈。
目光落在颜婆婆手中的药碗上,应载雪眨眼,不是要喝药吗?再不喝药,她的药可就凉了。
颜婆婆只得暂且放下这个话题,扶起她,将其嘴上纱布拿掉,小心翼翼把药倒入她嘴中。
作为村里唯一的村医,颜婆婆的医术当然是不错的,最起码…应载雪这百年来,没见过比对方更厉害的药师。
就是对方熬得汤药…
皱起眉,强烈压制着想要闭嘴的冲动,少年半忍半憋地灌下这碗药。
真的好难喝…
酸辣苦。
非常…独特…呕…
随着汤药入肚,刚刚还眼含浅笑的少年,目光逐渐呆滞木讷。
她觉得…她需要缓缓。
眼神麻木地顺着颜婆婆身形而移动,看着对方将空了的药碗,暂时放在方桌上,又在窗框处取了被烈阳晒过的白纱,途径小床,而后去小床旁边的罐罐里挖了一勺药膏,抹在纱布上,大概是要给她重新上药。
嗯小床?应载雪眼眸回光,定眼看去。直到这会,她才注意到在自己不远处还摆着一张小床。
小床简陋。
由几个小矮桌,暂时搭建而成。
挤在狭窄的通道内,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一名形象古怪的修士,此时正躺在上面,白纱裹身,头发膨胀。分不出年龄,也看不出女男。
若不是随着这人呼吸,会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焦味扩散至体外。应载雪都不敢确定这人是否还活着?
另一边,颜婆婆弄好药膏,往回走。见应载雪一直盯着小床看,便解释:“这是你出门那天,被雷劈到我院子里的人。”
“我看她伤得重,一时半会也醒不了,就把你们搬到了一块。”
要熏,熏另一个同样昏迷的。
别熏她这个嗅觉正常的。
应载雪:“……”
她听明白了婆婆的潜在意思。
无奈抬眼,忽而灵光一闪。天雷?那她那日所见天雷,岂不是…
床榻上的少年神色变得有些激动,她努力抬起手,向颜婆婆招手。颜婆婆还以为怎么了,匆匆上前,就被她抓住了衣袖。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
在颜婆婆掌心中一遍一遍书写着:可见,老师。老师…去哪?
面上神色缓缓收起。
放下手中膏药,颜婆婆:“就知道瞒不了你多久。你这丫头太过敏锐了些。”
应载雪其实一开始也没想到婆婆。
真正让她心生疑虑的,还是她身上的伤势。
她的伤势恢复得太好了…村中人不爱串门,平日里无事就喜欢自己待着。等村里人发现昏在家门口的她,她身上伤口必然恶化涨脓。
但眼下她身体恢复良好,伤口也无恶化过的痕迹。
只说明在她倒下去没多久,婆婆就已经赶到,救下了她。
可什么样的原因?能让婆婆在当天家里还有修士要救治的情况下,还赶往她家?
药材?不,婆婆家中不缺救人的药材。而那些让她采摘来的药材,也向来都是等她分拣好才送上门,并非急需。
一条思路想不通。
应载雪当即换了一条思绪。
如果,如果那天她没有遇到黑袍男人和老者…她应当在微旦时分就回到村中,继而发现老师不在,心急如焚。而这时候出现在家中的颜婆婆既能劝住她,以免她乱跑,也能…
为老师拖延时间。
少年抬指,在掌心继续写到:老师自己走的?
颜婆婆看她,颔首:“是。”
“原本你老师是想让我帮忙瞒上三日,可如今…”摇头叹息:“我连半日都没瞒到。”
打开床榻暗格,从里头拿出一份早就准备好的信:“你自己看吧。这是你老师留给你的信。”
应载雪没有马上接过那封书信,而微合了眼眸。因为她知道,她所有的猜想在这一刻都成真了…
老师的不见踪影。
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离去。
老师不是一个冒失好玩的人,如果长时间不归家,去别家做客,定然会留下纸条,从而被那老者发现。
可老者找遍了全村都没有见到老师的身影,必然是…老师的确已经离开了婵娟村。
二人擦肩而过。
老者没有找到老师,便将她打伤带走。致使她昏迷数日,从而错过追上老师的最佳时机。
一切都巧合得那么难料,但真实发生了。恐怕连老师都没有料到那人的属下会找到乘风林,会知晓进入婵娟村的秘密…
应载雪苦笑一声。
难以压抑的声音从喉咙里溢出。
等她再睁眼时,眼底已是一片消化完事事的平静。
接过信封,展开。
(徒儿载雪,展信即暂别
勿念,为师既决意前行,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未能告知于徒儿你,也是不愿徒儿与为师共涉险境。
此事,乃我与那恶人的因缘纠葛,不应牵扯于你。乖徒儿就乖乖待在村中,好生等为师回来,携玉露桂糕,与你分享。
对了,院中梨树将开,听闻此乃复灵前才有的果树,今已稀矣。待为师归来,花果或许已谢尽。烦徒儿绘画一幅,好让为师归时,能一睹其丽容。
书未尽情,余候面叙…)
指腹摩挲着纸面,应载雪沉默。
见她没动静,颜婆婆有些担心,劝道:“事非人力可定也。你老师的决定虽然突然,但也不算冲动。她忍了几百年,如今身体终于有所好转,如何还能咽得下这口气?”
“载雪啊,你还太小,不过才百岁之龄。就算跟着她一道去了,又能帮得上什么呢?”
“不若好好待在村里,也好让你老师无后顾之忧。”
应载雪这回终于有了动静。
她眼睛动了动,抬手,指向颜婆婆手心。
颜婆婆摊开手掌。
少年写字:老师何时将信交于您的?她走前,可还又再给您什么?
颜婆婆思索:“信,大概是半年前给。东西嘛…她还给了我一袋灵石,但没说用途。“
失笑:”你们师徒俩也是厉害,竟然不声不响的存下那么多灵石。”害得她以往老担心这师徒二人过得清苦,总想帮衬点什么。
看见她笑,应载雪眼眸也带了笑。
那就好…将信纸收好,掀开被褥,缓慢起身,双膝贴在床榻上。
“作何作何?”
颜婆婆赶忙拦她。
摇头,迟缓却坚定地推开伸来的手,应载雪无声看人,眼含清浅光泽。在颜婆婆诧异的目光下,叩下三个响头。
‘婆婆,助我师徒多年,载雪无以回报。今恩师复仇,载雪势弱,无能报答,只能先以叩代谢。’
‘待来日恩师归来,我师徒二人再结草衔环,报谢婆婆大恩。’
无言的感激被压在了这三个响头内。应载雪不用想都知道,在发现她重伤昏迷的这几日,婆婆是如何的殚精竭虑,将她崩坏的身体一点点调养回来。
她们师徒欠婆婆的…
早已不是一袋灵石就能说得清的。
牵强地扯动脸颊两侧皮肉,她想亲口对婆婆道一声谢。
“系诶…谢…”
但她嘴巴刚刚张开…
眼前倏然一黑!
砰!刚刚还努力打起精神的少年,转眼就头着床,再次陷入了昏迷。
收回扎在应载雪内关穴上的银针。
颜婆婆撇嘴:“老婆子最烦不听话的伤患了,早知道给她多下几剂安眠药,直接让她睡到伤愈。”
身后,刚睁眼的白纱人。
呆若木鸡…
卧…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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