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鲁伊的归来掀动了所有人的情绪,林地从令人窒息的压抑中解脱,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提夫林们正忙着收拾行李,没有了军队追赶,他们终于能够重新启程。见我到来,赛夫洛热切地迎上来,提出要前往我们的营地举办庆功宴,我没有太多犹豫便欣然答应。
事实上,我并不喜欢人群,过去的二百二十年里,我参加的聚会屈指可数。“宴会”这个词触碰到我耳膜时,我闪回到了我的二十岁,遇到了最适合在橘色灯光里被众人敬酒的精灵。我不确定他是否喜欢当英雄,是我自私地想要他在篝火光亮里——被所有人看见,被所有人歌颂,被所有人记住。
夜色降临,营地灯火通明。我们的营地从未如此热闹,提夫林们端着酒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畅谈着未来规划。今夜的阿尔菲拉放下了鲁特琴,晃着酒杯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摩尔卷走了几瓶酒水,躲在棚屋门口窥伺着商机;赛夫洛欣慰地观赏着同胞们。所有人都隐没在语笑喧阗里。
我环顾一圈,再次将注意力放回到阿斯代伦身上,他在帐篷前站得笔挺,摇曳的火光铺在他雪白的脸上,映出似有似无的笑意,令我有些出神。
过去的两百年里,他拥有过这样明亮的夜晚吗?会与其他人饮酒或是缠//绵吗?人群里的他在想什么呢?还会觉得落寞吗?
他……享受过夜晚吗?
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转头至我的方向。于是我提着营地里最贵的酒,穿越拥挤的喧嚣,在他面前驻足。
他抿一口酒,搁下酒杯,微微靠近我。“我的小甜点来了,而且脸都红透了,你今晚一定会和我同//床//共//枕,对吧?”
我闻到他身上的克制的脂粉气味,新鲜、浓烈却不刺鼻,挑拨着我半酣的感官。今天的确是个适合交流感情的好日子,暖融融的焰火、朦胧的气氛,紧绷多日的精神得以松弛;我也的确寂寞,可我不确定缠绵是否能缓解我的枯涸。
他大约以为我打算拒绝,看起来颇不甘心。“你需要一点点诱//惑。这个怎么样?”短暂思索后,他像朗诵戏剧台词一样,故作深情道,“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感觉自己真真切切地活着,然而我也渴望与你再次共赴黄泉。”
我品尝他的甜言蜜语,心中却意外泛起一阵苦涩。我好像从未听到过真实的他。我苦笑着问他:“是真的吗?”
“当然。你完美胴//体的每一部分都在低声诉说诱人的话语——”他朝我伸出右臂,仿佛在邀请着我,随后缓缓将手收回胸前,握紧五指,“神明把你创造出来,仿佛只是为了要摧毁我。”
他的语言比瓦罗的诗歌要更加华丽,也比瓦罗的诗歌要更加空乏。
我淡漠地注目着他,审视着他麻木的、枯萎的皮囊。未名的酸楚流经我的身体,浇灭**的火星,在我空瘪的躯壳里泛滥。
“不要这样……”我的音色变得嘶哑。
“难道还不够吗?”他喃喃自语道,“不如我说出那句……所有人都爱听的话……”
他一点点收敛起浮夸,动作和语气都恢复到平静。我屏住了呼吸,在他脸上窥见了悲伤。
他挪开视线。
“我爱你。”
排山倒海的难过骤然将我淹没。
我知道,他在撒谎。
我也终于知道,堵在我肺部的、足以抑制我所有本能的疼痛,该被叫做“爱”。
我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汹涌的潮水不断灌进我的喉咙。
阿斯代伦大概被我的反应吓到了:“和我做的体验有那么糟糕吗?我明明是个完美的情人……”
不,不是这样的。我连连摇头,抽噎着,拽住他的袖口。他叹一口气。
“你可以直接拒绝我,不用这样肝肠寸断的。只是,和你的那一次对我来说非常特别……”他不再假笑,诚实地说,“我睡//过成百上千的人,其中一半都已经被我忘记了。但是你……我会记得你。”
他的声音像秋末傍晚的风,清冷又疏离,拂掉我枯枝上最后一片叶。
请不要再说了。
我抹掉眼泪,坚决地攥住他的胳膊、踮起脚,用力堵住他的嘴。
我紧紧闭着双眼,浑身都在颤抖。我猜此时的我就像一条失水的鱼,拿最后一点生命力抢食他唇齿间的空气,直到我自己因缺氧先一步瘫软下来。
他脸上写满了错愕:“你……”
“我永远不会拒绝你,但你明明就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你不用取悦任何人,不用强迫自己爱任何人。”我义正辞严地申明着,丝毫不在意脸上仍挂着纵横的泪水。
阿斯代伦动作有些僵硬,他沉下脸色,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如果他是一只猫,我猜我还能看到他竖起的毛。
“听好了——我对你很感兴趣,并且只对你感兴趣。”我从桌上拿起他喝过一半的酒,“这意味着,我愿意将我们关系的主导权放在你手上,而你生来拥有爱或不爱的权利。”
他长舒一口气,五官微微舒展开,即便仍回避着我的视线。
“你拥有欺骗我的权利。”我后退到他社交距离外,将酒汁一饮而尽。
他抬起眼睑,并没有看向我:“这是一件礼物,我不会忘记的。”
【什么都没做!!!盖被纯聊天!!!】
我晃动手中的空酒杯,翘起嘴角。
“如果你对我也有那么点不一样的感觉,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我朝他歪了歪脑袋,“那么,你有兴趣吗?”
他轻笑一声,捡起我带来的那瓶酒,越过我们之间的半米,躬身道:“荣幸之至,我最亲爱的罪//恶搭档。”
“我们两个现在就偷偷溜走吧,如果等到他们都歇下,恐怕星星也都睡觉了,那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与阿斯代伦又一次来到这个静谧的树林,并肩仰躺在松软的土地上。天空像一块光滑的深色绸缎,缀满闪烁的碎钻,营地的歌声听上去很遥远,我悄悄偏头去看阿斯代伦的脸,他就像是近在咫尺的月亮,洁净、清透、洁白、动人。他不知怎么也偏过头,兜住了我的视线。
我像是做坏事被抓包的小偷,仓皇别过头去:“我只是在想,你以前有这样看过星星吗?”
他并不介意这个借口的拙劣,认真地回忆起来:“在博德之门的时候,我也经常看到星星,但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
“一个人吗?”
“我对我接近的大多数人都另怀目的,从来不会同他们做这种无用的事情。”阿斯代伦哂笑,又缓缓叹了口气,“你是个例外,我甚至不知道我们之间的进展究竟是太快了还是太慢了。”
我再次偏过头,意外地发现,在我与他目光相触之后,他始终没有挪开过视线。我不禁绷紧了后背:“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他别过脸去。
我们不再说话,目睹着星星坠入沉眠。远处杂沓的人声逐渐平息,我的呼吸也越来越深沉、越来越均匀。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