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睁开眼,我惊恐地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睡着,横在阿斯代伦肚子上睡了一晚上。我连忙坐起身来,朝他磕了两个头。庆幸的是,他没有太生气,只是抱怨道:
“你的脑袋太重了,害我睡觉的时候喘不过气,做了好几个噩梦!”
回到营地的时候,提夫林们已经离开了,仅仅留下一封感谢函和一袋礼物。见我是和阿斯代伦一起回来的,其他几个人都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仿佛我做了什么愚蠢的决定,威尔还劝我擦亮眼睛。哈尔辛对此笑而不语,拍了拍我的肩,只说要和我商量一下前往月出之塔的计划。
去月出之塔的路有两条,不论是穿过幽影诅咒之地,还是途经幽暗地域,都很难触碰到阳光。阿斯代伦好不容易才能够享受到光明,重新回到深不见底的暗影里,我难免有些担心。奈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月出之塔,诅咒地也是我们前往博德之门的必经之路,我们不得不穿越这片黑暗。
我做了十足的准备,在书包里装满了火把,还求着影心学了昼明术,这才放下心来上路。
我们再次来到地精营地,顺着女祭司宿舍的秘密通道进入了地底,走了整整一天,抵达了一处灰矮人看守的码头。那几位灰矮人实在刻薄,所以我把他们推进了冰冷又湍急的河流,还占用了他们的船。
我不擅长使舵,也不太认路,便让队伍里最智慧的盖尔来开船,自己则是和阿斯代伦坐在船体边沿,欣赏地底风光。
迎面驶来另一艘船,船上管事的矮人纵身一跃到了我们船上,质问我们和原船主的关系。刚经历过战斗,我们都有些精力不足,好在阿斯代伦身怀绝技,凭借着出色的语言技巧,说服了船上的灰矮人海盗将我们带到复仇之炉。
此处接近岩浆,是地底侏儒们进行工业生产的地方,气温非常高,就算不动弹,身上也会腾起水雾,更别提我们还需要四处走动了。
阿斯代伦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我生怕他脱水成一具干尸,怂恿他脱掉上衣来散热,并顺手扯掉了盖尔和威尔的上衣。我向他保证,就算不穿护甲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弄破他的皮肤,他才肯听取我的建议,脱掉厚重的盔甲。
他**的上半身覆盖着一层薄汗,奶油般的皮肤闪烁着晶莹的光泽。而盘踞他整个后背的张牙舞爪的伤痕,也在水光中更加立体。我的心抽痛了一下,这是他在与我共度良夜后第一次袒露自己的疤痕。我后知后觉地理解了他脱去上衣时的局促,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虽然我没有向他追问,但我们心照不宣地默认了伤疤的存在不是秘密。
灰矮人先入为主地将我们视为真魂者的一员,声称我们的同事被困在了塌方里。那哥们儿欠了他们工资,灰矮人要求我替他支付这笔钱。我挠挠头,嘟囔了一句“关我屁事”,然后从阿斯代伦腰间抽出匕首,一边盘弄着,一边神神叨叨道:“至上真神荣光永存!”
大约是被我的气场吓到了,矮人们纷纷让开一条路。我们循着嘈杂声响找到了他们说的塌方位置。几个侏儒正在辛勤地挖着,我略感不屑:就一堆碎石头,炸开不就好了,喏,刚好我背包里有几个烟粉炸弹。
“闪开——”我扬起手,一个漂亮的投掷。
谁知我力气太小,没能丢到塌方位置,反而砸中了一位军士长的脸。爆破声清脆响亮,我们不得不与灰矮人大战一场。这群家伙比地精要难打得多,我想不通,只是一次意外的爆炸,他们怎会如此敏感。如果被困在碎石里的那个真魂者态度也这么差,那我只能送他们一起去九狱。
我骂骂咧咧地炸开塌方,却不料从废墟后走出来的卓尔骂得比我更难听,甚至差点打到一旁看戏的阿斯代伦。结局就是,我如我承诺那般,为九狱送去了新的灵魂,并踩在满地横尸上,接受地底侏儒的感谢。
由于我二话不说杀掉了手持线索的真魂者,盖尔非常不满。我担心他把坏脾气传染给阿斯代伦,连忙找补说:“我们有线索呀,真魂者不会无缘无故来这种地方,还被埋在石头里,这个洞穴里肯定有东西。”
盖尔瞥一眼洞里:“我现在只看到了毒雾。”
“一般情况下,危险就是为了藏匿通道。”
我们穿越过塌方处的毒雾,竟有一座紧闭着的豪华双开大门。进退两难之际,阿斯代伦自告奋勇上前,凭借巧手撬开锁,一脚踹开大门。空气流通,毒雾散尽,我从眩晕中清醒,一座断桥呈现在我们面前,而断桥之下的裂谷中,蛰伏着一座宏伟的神殿。
“莎尔女士!”影心激动起来,“我看到了我的女士,这里一定是暗夜法官的试炼地!”
我看着巨大的神像,默默记住莎尔的模样,随后戳了戳记忆最强的盖尔,向他求证道:“这就是哈尔辛提到过的那个由凯瑟里克建造的秘密据点吧?”
“是的,我想暗夜之歌就藏在这座宫殿下方。”
我发觉十万八千里外有一个圆盘,便再次戳了戳盖尔:“世界上不会有无用的东西,我猜那个圆盘一定是传送带。”
盖尔耸耸肩,指了指脚下的断桥:“或许是这样,可我们无法跳得更远了。”
阿斯代伦模仿着莱埃泽尔“ch`k”了一声,暗自吐槽道:“哈尔辛了解的路况消息恐怕和他本人一样年长,真不靠谱。”
“是啊,不及你一半的靠谱,你这双手漂亮又灵巧,既能撬锁又能解除陷阱。你的巧舌也无人能及,讲述甜蜜话语的同时还能言善辩。忘了说,你的战斗力也是最为强大的。”我很自然地接下话茬,“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阿斯代伦噎了一会儿,才发出一阵干笑,应和道:“啊、哈哈,我本来就不可或缺嘛。”
我转头就接着找路,仿若无事发生,徒留一个被彩虹屁攻击的阿斯代伦继续怀疑人生。
几经周折,我们在最初的码头发现了一架升降机。机器可能有些年头了,运作时会发出“吱呀”的嘶鸣。它并没有将我们直接送到我以为的阴森荒野,而是让我们来到了一处残破的长廊。
更意外的是,一个白胡子老爷爷突兀地站在走廊拐角处,看上去等候我们多时。他自称是盖尔的老熟人,想要到我们营地歇个脚,我大度地允许他造访,前提是不要动阿斯代伦最喜欢喝的那几瓶酒。他连连道谢,祝福我们一路平安,随即像薄雾一样消散。
越往前走,空气越冷,散落在地上的火把也越多。眼前仅剩下一座大门了,我不再迟疑,坚决地推开最后的屏障——
一股阴冷的气息在门开的瞬间骤然侵袭,钻进我的骨头里,我不禁打了个哆嗦,队伍里也遍布此起彼伏倒吸寒气的声音。
影心忽然拽住我,激动不已地告诉我们,她没有受到诅咒,她正在被莎尔女士疼爱着,我感受到她被神明眷顾的喜悦,拍拍她的肩膀表达了赞许。既然如此,影心大概不需要光源了。心想着,我从包里掏出几根火把,一股脑全塞到阿斯代伦怀里:“这样就不会被诅咒侵蚀了。”
他拥着一大簇火把,僵硬地挪了两步:“谢谢你,亲爱的,但你给得太多了……我的手再怎么巧,也不能当成六个使用啊。”
“呀,不好意思!”我连忙拿回火把,迅速思考着如何解放他的双手。
脑中灵光一闪,我转身面向影心,谄媚地说:“嘿,暗夜女神最爱的孩子,你愿意给阿斯代伦上个昼明术吗?”她皱了皱眉,明显感觉无奈,可我圆滑的说辞正戳中她的心窝,她不得不朝阿斯代伦那柄匕首念出咒语。
昼明术的确比火把好用得多,灼目的光亮将侵蚀我们的那股寒意驱散得无影无踪,我们得以继续前进。没走出几步,山隘那头便传来窸窸窣窣的人语,似乎还点燃了火盆。
“阿斯代伦,你猜猜那边会是盟友还是敌人?”
他的肩背顿时塌了下去,做出疲惫不堪的模样:“我只希望他们不要是敌人,要知道我们今天打过足够多场架了。”
“应该是竖琴手同盟。”哈尔辛见多识广,很快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可以尝试结盟,对我们不会有坏处。”
我一边在心里为接下来的友好交涉打草稿,一边靠近了那群人。带头的女人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警觉地进入战斗准备状态,提高了音量质问道:“是谁在那里!”
我不情不愿地走出来:“我没有恶意,我就是来问个路……”
话音刚落,异变骤生,他们之中的一个男人突然被拖入黑暗,与此同时,地面上“咻”地冒出来几个人形阴影。所幸这群竖琴手还算理智,没有愚蠢地认为眼下困境是我们的手笔,还愿意与我们共同对抗这群黑乎乎的东西。唯一倒霉透顶的就是,又要打架了。
多亏了昼明术,我们丝毫没有受到诅咒的侵蚀,比想象中迅猛得多,三下五除二便将索命阴影收拾干净。竖琴手感激不已,找我要了一份地图,标记出他们栖居的庇护所。
“谢谢你,我们会去的,不过目前我们可能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或许你知道月出之塔要往哪个方向走吗?”我捏着地图诚恳地问道。
竖琴手们听到这个词语,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去月出之塔干什么,难道你们也是真魂者?”
我信口胡说道:“有人抢走了我祖上流传下来的宝藏,一路逃到了月出之塔,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我演得如此动情、如此逼真,竖琴手们自然相信了我,暗自舒了一口气。
他们试图劝我不要冲动行事,奈何我油盐不进,摆明了要去送死,他们只好叹一口气,替我在地图上标出位置,并祝愿我们平安。
一整天的战斗消耗了我们太多的精力,我们决定先睡一觉再出发。之前遇到的那位老爷爷果然在营火边等着我们,还吃掉了营地里好几个深水城奶酪。更难以预料的是,这么一位贪吃的老头会是传说中的伊尔明斯特,而他来访的真正目的是转达密斯特拉的指令:让盖尔以自爆的方式毁灭至上真神的阴谋。
“我真是不敢相信,密斯特拉竟然会要求盖尔摧毁自己来摧毁至上真神,本来可以掌握这么好的一个教团,真是太浪费了,而且还浪费了这么好的一个盖尔。”阿斯代伦流露出几分惋惜。
“边走边看吧,如果我们能想到别的办法解决至上真神,就不会有任何人牺牲。”我远远地望了一眼盖尔落魄的背影,叹了口气,坐在了阿斯代伦帐篷前的椅子上,“目前可以确信的是,只有打败至上真神,我们才能够解除夺心魔蝌蚪带来的威胁。”
“坦白来讲,如果这条蠕虫不会让我变成触手脸的怪物,我倒是愿意借它一个地方住。”阿斯代伦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摆弄起他帐篷里的小玩意。
“是因为它给了你力量吗?”
“因为它让我短暂地摆脱了吸血鬼衍体的身份限制。”阿斯代伦不知从哪摸出一面镜子,对着一尘不染的镜面整理起他的头发,“在过去的两百年里,我都无法触碰太阳光,也无法摆脱卡扎多尔的控制,直到我被抓进鹦鹉螺种下了虫子。”
“这就是你现在能够行走在日光下的原因吗?”
“或许是吧。”阿斯代伦放下手里的镜子,“可寄生虫依然没办法让我看见自己。自从我长出獠牙、眼睛变红以后,我便再没见过我这张脸了。”
“太遗憾了……我真想把我的眼睛送给你,你该知道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惊艳的存在。”
说罢,我将镜子反扣在桌上,起身凑近他,又一次地、仔仔细细地将他脸上的每个细节都铭刻进我的脑海。
他被我的一系列动作吓到了,身体微微后仰:“干嘛?”
“我看到你了。”我凝视着他的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让我来当你的镜子吧。”
暂住在我眼后的夺心魔蝌蚪开始蠕动。我的思维探出触手,攀向阿斯代伦的大脑。当他迟疑着接纳我,我迫不及待地分享了我看到的有关他的一切——柔软的头发,白皙的皮肤,宽阔的肩膀,宝石一样璀璨的眼睛,还有夕阳镀在他眼睫上的鎏金。
此刻,他安静地阖着眼,感受着我所感受的一切。我陶醉在他陶醉的表情里,心中暗想:他说得没错,如果这条蠕虫不会夺走我们的灵魂,它一定是条好虫。
我也合上眼,与阿斯代伦共享了一夜以他为名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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