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那以后，他们之间虽然没有固定的交流方式，从来都是亚修想办法联系她。然而有一次亚修因为有事来不了，但并没有及时通知到曦，让她一个人在约定的地点愣是等了三个小时才把人等过来，见到气喘吁吁的亚修，她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给他，让他至少下次可以提前通知。

亚修凝视着显示屏上的号码许久，久到曦都出现了尴尬的情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把手机上的号码重新删掉，终于亚修伸出微微颤抖的右手拿回自己的手机，说道“谢谢”。

轻声细语但又掷地有声。

一般来说给了一方的号码会给出交换自己的手机号码才算得上“社交礼仪”，但是亚修依旧没有给她自己的联系方式。虽然觉得奇怪，但是曦并没有多说什么。

——毕竟他一直都挺神秘的，也不差这会儿了。

第五次碰面，是音乐竞赛结束后的一个月，曦邀请亚修去上城区参加一所孤儿院的福利活动。

还没到孤儿院，亚修一眼就看到她背着个乐器箱在拐角处朝自己挥手，便加快了步伐走到她身边。

“抱歉，久等了。”

“没事啊，我也才刚到，看到你还没来，我就出来等你了。话说今天你假发不错啊！”本来还想去抓几下他的黑色的头发，只不管是几次都被他轻而易举地躲开。

“那我先谢谢姐姐夸奖了。”

还没等她开口问原因，他便用一句“我乐意”来堵了回去。

黑发不似金发那般显眼，自然没有引来太多的注意。毕竟上城区比下城区鱼龙混杂得多，所幸一路上并没有太值得注意的特殊人物，比如蒂诺的走狗。

“亚修，你最近和小公主怎么样？”

他和曦，今天是同样的发色，看着前面左右摇摆的马尾辫，突然想起了曾经顶着黑色鸡冠毛的肖达。而昨天整夜，他和肖达的谈话无数次在耳旁响起，这也是让他今天改变形象前来的主要原因。

虽然没有介绍肖达和曦认识，但是肖达还是从亚修这里，多少知道了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大概是出于掩人耳目的目的，肖达从来叫她都是“小公主”。

“没怎么样，就和之前一样。”

肖达转头，盯着亚修好长一段时间，长到亚修都觉得不舒服，张口问他哪根筋搭错了。而肖达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喝了一口罐头里的啤酒，才开口。

“这段时间，其实我还是可以感觉出来，小公主对你的影响。比如说，你给人的感觉和之前相比就有所改变。”

对方握住瓶子的手微微一顿，他皱着眉头对上肖达的视线，示意他说下去。

“最明显的是与人相处的氛围柔和了很多，之前更像个与众人为敌的叛逆儿童，用中国的老话来说，就是‘戾气比较重’。”

“从你的朋友的立场来说，这种改变的确是一件好事。可对那帮人来说，蒂诺先撇开不谈，要是被马文那种小人发现了小公主的存在，那她就很危险了。”

“如果你不想跟小公主划清界限的话，那你必须要保护好她。最起码，在那些人面前，不能被察觉出来。”

……

“多谢，肖达。”

他的确是有想过曦的存在会对自己有所影响，而肖达的话让他明确意识到了，如果别人能通过他而意识到她的存在的话，事情就不仅仅是“离开”那么简单了，尤其是那些人真的会做到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地步。

从前的他只是想着要为了活得自由，所以要变得强大，才能离开□□。但是现在看来，保护她俨然成了这一套因果关系中的一环。

正好不是么，全部，他都一起保护。

他将杯中的可乐一饮而尽。

10.

“怎么样？！”

刚刚结束音乐知识授课的曦离开孩子群，带着自己的二胡来到亚修身边坐下。

“很棒。”

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乐器演奏，不同于小提琴的高贵典雅，它带着流浪者的洒脱与不羁，这便很难在二重奏上和钢琴协调起来，但是编曲起到了很好的辅导作用，让二胡的声音和钢琴完美地相辅相成。

第一个音起，便震惊四座。他从来没有想到，只有两根弦的乐器，原来音色可以那么丰富多彩。从奔放大气的开场曲，后来还有可爱俏皮小调，再到后面和钢琴合奏的《A Thousand Miles》，《Call Me Maybe》以及《We Are Never Ever Getting Back Together》，大胆地用中国传统乐器演奏欧美流行乐，他充分感受到了她的音乐中包含的奔放与自由。

也因为她的演奏，让他再次以不一样的形式感受到了自由的形态。

喜欢，他真的非常喜欢。

虽然试着拉了一下，因为用力过猛出现了很尖锐的噪声，可并不妨碍他喜欢她带来的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会参加这个？”

“是我们学校和某个基金会联合举办的一种无偿的小型演奏会，每个月两次来教这些孩子们音乐的，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和爱德华来这里的孤儿院。”

亚修看着她接过自己的二胡，用松香细心地刷着弓毛，明明只是非常简单的动作，竟然会因此感觉到了窝心。太阳光透过树叶的罅隙点点滴滴地落下，微风拂过，带动了树叶的摇摆，似乎也在她身上摇曳出缤纷的花朵。

而她，美好地不可方物。

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但是他却仍旧想固执地拥她入怀。

……

比常人更敏锐的他早早发现了一个黑人小孩朝他们这个方向跑来，而她却浑然不知，依旧专注于手上的二胡，他拍拍她，她带着一脸的问号抬头，这才看见已站的面前的来人。

“送给你，曦。”

穿着明显宽大的牛仔吊带裤，还有一些破旧，双手捧着三四朵向日葵花，硕大的花朵甚至都要遮住他的脸蛋，可仍旧盖不住眼底的清亮。

“史奇普，天呐，这是从哪里来的向日葵呀！” 过于惊喜的她，一时间都忘了接过花束，直到亚修提醒，她才拿过来。同时，她还帮两个人做了介绍。

“这是隔壁街泰利夫人种在花园里的向日葵，最近都开始开花了，我知道曦最喜欢这花，所以这几天都有在帮泰利夫人的忙，为了奖励我便送了向日葵给我。”

“谢谢你，史奇普，这真是意想不到的惊喜！” 说着还拥抱了他一下。而亚修眼尖地发现，这小男孩顿时红了脸。

挑了挑眉毛，果然这小子别有居心。

然而当事人的曦却没有那么认为，吃完午饭回去的路上听了亚修的话，她皱着眉头质疑他是不是多心了，脸红只是因为害羞罢了。

以前就听肖达吐槽接受过中国教育的孩子对于感情是多么的迟钝，今日一闻，他才深有体会。

“再说史奇普只有九岁，他怎么会明白喜欢是什么。”

不经意的话语，恍若一双看不见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令人窒息。

“那对于姐姐来说，我也只是弟弟一样的存在吗？”

突如其来的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双手被他牢牢扣住，锁在了他和墙壁之间。她的嘴一张一合，试图想解释什么，然而所有的言语却在他越来越靠近的瞳孔中迷失了。

也许是因为允许呼吸的空间在被他在一点点被夺走，曦的大脑跟着呼吸一起停下了运作，双耳捕捉不到任何声息，眼里的世界被他一个人给完全占据。

不知所措。

但他却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带着她看不懂的表情停了下来。

——亚修在她的眼里，看见了自己。

一个被人玷污过无数次，被逼拍过那些下作的片子，甚至双手都沾满鲜血的人。

她的双眼过于清澈，被这样的眼睛注视着，他像是照妖镜对面的怪物，无处遁形。

这样的自己，又是站在什么立场，表述自己的心意？

现在她不会看不起自己，是因为她不知道。

可如若她知道了……

想到这儿，他挫败地松开了她的双手，主动和她划开了距离。

“亚修？”

一下子变回了初识时的他，她的心里除了担忧之外还有难受，想要追问原因，他只是侧过身躲开了她的视线，什么都没有回答：“我们快回去吧，离开太久了他们会着急的。”

主动地，对一切敬而远之。

心好像是被什么掐住了似的，被磕得生疼。想要开口追问 ，而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一切。

“嗨，爱德华，怎么了？”

“史奇普在你们身边吗？”

她在四周扫视了一圈，并没有发现他的身影，然后小声问亚修是否在来的路上看见过他，得到的也是否定的答案：“没有，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吗？”

“午餐后就没有人看到过史奇普了，起先我也没有在意，刚刚史蒂芬和莉兹悄悄告诉我已经有几个小孩子不见了，我怕史奇普会遇上什么麻烦，更何况现在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知道了，我现在在第五大道，这附近我再找找，有什么消息我们电话联系。”

一挂电话，曦就向亚修解释了缘由，同时提议分头行动。

“等等，” 长期以来与危险相伴的生活在他心中产生了无法言明的不安，在她转身的一刻，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了她，对上她的眼睛时，担忧的话语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这前面再过去就是哈林区，还是我陪着你比较好吧。”

还不到15岁，为什么此时微微皱着眉头的他看上去如此的成熟老道。

又是刚才的心疼。

“没事的，别担心。” 她朝他笑了一下，想摸摸他的头发安慰他，才想起这是假发，便伸手刮了下他的鼻子，似乎在用动作告诉他不要担心：“你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曦！”

再往前走，便是哈林区的130号街，当年就是在那附近，他被人拐走的。

看着她跑远的身影，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伴着略带寒意的微风，消散在空气里。

——可是，你如果出事，那又该怎么办？

11.

大概找了几分钟，依旧没有看到史奇普的身影，再加上实在放心不下曦，亚修便打电话给她，可还没响两次就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他立刻反应过来，是她那边出了什么状况。所幸通过手机导航可以找到她的坐标——竟然在以肉眼能清楚观察到的速度移动，而且还过了第三大道桥。

而那对面，就是布朗克斯区，纽约有名的贫民区。

“喂，肖达，我需要你的帮助，曦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