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雾特别浓,在窗外形成了一片灰白色的空气,好像要把外面的世界同房间里隔开,什么都看不太清了。楼下,一个宪兵队的不住地把他那双穿着军靴的脚交替着跺脚了又跺,仿佛有什么烦人的事侵扰着;街上有个把青年在徘徊着,似乎被这几天北平的局势搅得心乱如麻,他们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北平市警察局。徐铁英才获得一个小时左右的可怜睡眠,就被早晨透进窗户的白光晃醒了。他只好爬起来,当他要走到外面时,一个身影幽灵般地出现在门口,是孙朝忠。
他手里端着一个木制的盘子,里面是一碗稀饭和几个小巧的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盘咸菜。“主任,早餐准备好了,我给你拿过来了。”这话仿佛是从一个人偶口中说出的,极端的平静而透露着毋庸置疑的语气,正如徐铁英一次次听到的那工作时的秘书应答和汇报的语气一样。他揉揉眼,把眼前的这一幕看了又看,才说:“好,放下吧。”
徐铁英在桌前坐下,对孙朝忠说:“辛苦了,你也来一起吃。”
不知为何,徐铁英被这对坐着的情景给弄得十分尴尬而不能自持。
“你……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他终于问出来了。
“我……”
敲门声打断了房间内僵住的空气。是一个身穿有些不合身的浅色中山装的人,“徐局长,陈部长要亲自见您,说要调查些什么东西,让你马上过去。”
徐铁英面色凝重地收拾东西准备出发,早餐还没吃完,剩了一半在盘子里。孙朝忠也开始动身,那人说:“陈部长说了,这次孙秘书不用一起去,还说徐局长最迟今天晚上就能回来,不用担心。”
孙朝忠疑惑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他看着他们离开,走到了外面办公室里。
看到和昨天晚上没有两样的办公室陈设悄悄地静默着,孙朝忠心中涌现出一股许久没有过的激情——是复仇的激情,他知道币制改革马上要失败,而他……
他看向了昨天迟迟未能打开的保险柜。
“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秘书。”他这样想着,把办公室的门反锁上,用铁丝打开了那个保险柜。里面有一沓大小不一的纸,孙朝忠把它们一块儿拿了出来。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某个公司的股份名单,徐铁英夫人的名字很清楚地出现了。
孙朝忠毫不意外,轻轻点着头,顺便把这张纸上的内容记在了心里,继续看下一页纸。他的面孔如同刚刚喷发的熔岩那样凝固了。
是一份人格分裂的病历单,里面稀稀拉拉地写了一些含糊其辞的东西,有些空格没有被填上。再往下看,医生没有签字,而病人姓名一栏赫然写着:孙朝忠。
他看得出是谁的字迹。一股冰冷的恐怖骤然攫住了他。一直以来,他的猜疑不仅应验了,而且真相更加可怕。他眼前已经浮现出徐铁英费了不少力气,找来专业的医生,却因为反对让医生见病人本人,被拒绝开病例单,甚至他想象出了徐铁英同那个人吵架后又默默把这张纸锁起来,仿佛这一切都不存在的样子。他扶住椅背,不断喘气,好像溺于冰冷的水中。
缓了一阵后,他又看向病例单下面的纸,是一本笔记本,纸张比前面两张都小,仔细看时,发现里面是什么人写的日记(他明白那是谁的),翻了翻,内容还不算少,他意识到这也许是更加重要的东西,便专注地开始阅读。
手持那本日记,他慢慢坐下,时而在内心轻轻发出惊叹,时而又微微皱眉。
日记翻到最后一页时,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却几乎哭笑不得了。他合上日记本,脑袋向后靠着椅背,慢慢思忖着。他的心中已经有了逐渐坚定的想法。窗外,雾渐渐散去了,可令人闷热的阴云却开始聚集起来,像是要把穹盖下的人们层层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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