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特有的阴冷空气裹挟着尘土的气息,每一次循环都带着铁锈和陈年能量液干涸后的微甜气味。Dn-1——或者说,暂时还没有名字的“他”——盘腿坐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离栏杆半米远。
暴风雨坐在栏杆外一张同样冰冷的折叠椅上,中间搁着一块标准规格的高纯度蓝色能量块。这已经是他们第七次“会谈”。
她保持着一个刚好的访问频率,每次来只带着数据板,处理教堂的事物,又或者去看送来的日报,警车偶尔也会参与这种会面,在暴风雨的要求下,同样对Dn-1做着静默处置——不理会,不在意。仿若那里只是一道阴影存在。
这次暴风雨想要改变一点,Dn-1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但没想到是他先开口。
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管道内壁:“你在浪费循环周期,主教。”
Dn-1没有看能量块,也没有看暴风雨,目光空洞地锁在对面墙壁一道蜿蜒的陈旧油渍上,“程序告诉我,最优解是消灭你,或者被消灭。合作…不符合逻辑。”
好吧,这话有点像震荡波,难不成松弛剂还有他本人的联觉风格?
暴风雨没有立刻反驳。她只是将那块能量块轻轻地,又往前推了几公分,金属底座在粗糙的地面摩擦,发出细微却清晰的“滋啦”声。
“谁给你下的结论?”她微微歪头,兜帽的阴影遮住了她上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紧抿的唇,“又谁诱导你的推断?普罗图斯?”
这个名字终于让Dn-1垂放在身体一侧的手掌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短暂的沉默后,他扯出一个近乎嘲弄的弧度,“不止。是议会里的那些渣滓,实验室的研究员疯子…还有,”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梦呓般的空洞。“…培养舱里的‘兄弟们’。”
果然——得到确切消息的暴风雨忽然芯中一沉。
“兄弟们?”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绷紧的琴弦。
Dn-1抬起头,这次,他那双异常明亮的金色光学镜直直地刺向暴风雨,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混杂着痛苦和某种癫狂的东西。
“你以为Dn-1意味着什么?‘Daybreak’的第一个字母?多美妙的幻想。”
他发出一声短促、破碎的冷笑,抬起自己的手掌,液态金属在他的意志下缓缓流淌、变形,如同诡异的水银,“不,是‘Discard Number’。被丢弃的编号……”
Dn-1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金属撕裂的尖啸,“那些在培养液中挣扎的幼生体,甚至有些连火种都还未熄灭……他们算什么?我们算什么?!”
地下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沉重的黑暗挤压着每一寸空间。暴风雨感觉自己火种舱核心的温度在急剧下降。
她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放在膝盖。目睹这一切,发生在他们这些后裔身上的悲剧。
她作为「实验体」而存在的时间寥寥无几,Dn-1作为生命而诞生却……
“……他们?”
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垃圾!燃料!”
Dn-1猛地捶向地面,金属地板沉闷地轰鸣,“普罗图斯的‘兵器’,实验室的‘完美容器’…它们需要能量!最纯净、最接近源头血脉的能量!”
他狂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室,刺耳得令人毛骨悚然,“但那些残破的实验体哪里够?哪里够?!那就压榨!熔炼!把那些失败的、畸形的、残缺的……我们的‘兄弟们’……投入熔炉!提取他们火种里那可怜的、微弱的一点‘金’!”
他猛地指向暴风雨,手指化作尖锐的矛尖,“就像你流出来的那种金色!”
剧烈的眩晕感攫住了暴风雨,像是那次在刑场一样,真正让她感觉到愤怒的并非是做局的“神迹”,而且自己在他人之手下的无力感,被控制的痛苦。
从几百万年前开始的实验……也许可能更早,无数次的屠杀,最终只是为了铸造一个更锋利的凶器去完成下一场谋杀?
这就是普瑞姆斯留给他们的“礼物”?
所有的一切沉寂下去,暴风雨站起身,抬这头,注视屋顶的白炽灯。只有通风管道深处传来微弱、遥远的呜咽气流声。
冰冷的怒火第一次如此纯粹、如此凛冽地在她胸腔里炸开,冲散了悲悯,冻结了犹疑。
我该怎么做……我能做到什么?
特殊的血脉?这些真的重要吗?*我们*曾自由过吗?
就在这时,Dn-1动了。他没有后退,没有攻击。他像一头被逼到悬崖边缘、濒临崩溃的幼兽,猛地向前一扑,双手穿过冰冷的合金栏杆缝隙——这一次,他的指尖没有凝聚出任何武器。
那双流淌着液态金属的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抓住了她藏在教袍下摆的手。
力量很大,带着冰冷的金属触感,几乎捏碎了她的腕骨。但更震撼的是他眼中那种燃烧一切的绝望和一种令人心惊的、纯粹的渴望。
“终结这一切,暴风雨,我恳请你。”
她作为实验体的「存在」的时间很短暂,也许是她的父亲终于不忍心再进行这一切,将他她从培养液中送回母亲的孕育舱,但自己大概也是有个编号之类的。
那么,父亲是抱着什么样的情感给她取名呢?是抱着什么样的期待看着自己降生呢?
在这凝固的瞬间,隔着冰冷的栏杆,暴风雨反手用力握住了他那双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
“破晓。”
这个名字如同带着实质的力量,敲打在Dn-1的核心处理器上。
“因你诞生于至暗……”暴风雨的目光穿透光柱,似乎穿透时空,凝视着这具承载了太多罪恶与悲怮的躯壳深处那一点未曾熄灭的火种。“……却让真相见光。”
普瑞姆斯后裔将从世人的眼中逐渐淡出。这一切的悲剧永远不会再重复,这样的注定经受痛苦的血脉不会被再度传承。
暴风雨踏出瞭望塔的升降梯,铁堡傍晚稀薄的阳光勉强穿透高空的尘埃云,在她的机翼上镀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警车的通讯在她芯中安静地盘旋,像一只归巢的鸟带来的讯息:证据链已移交领袖办公室,御天敌与情报部门正在紧急梳理,针对普罗图斯及其核心党羽的逮捕令即将签署。风暴,终于要降临了。
她本该感到一丝尘埃落定的松弛。
然而,地下室里那双燃烧着绝望与孤注一掷希望的金色光学镜,那声撕裂了所有伪装的“终结这一切”的声音,还有那揭示了实验室深处骇人熔炼场的真相,如同冰冷的铁锈,深深嵌入了她的火种回路。被碾碎、被熔炼的微小火种……普瑞姆斯的血脉,竟成了滋养贪婪与疯狂的养料。
回到肃穆而空旷的教堂高塔,她没有走向书桌处理堆积如山的教务卷宗,而是站在巨大的弧形窗前。
窗外,铁堡的灯火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勾勒出这座城市的冰冷轮廓。
待在地下室内让她忘记了屋外时间的流动,这是第几周……?多发的事件让她应顾不暇。她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仿佛能触摸到那些在培养液中无声熄灭的微光。
终结这一切。
是的,必须终结。不仅仅是为了溢光,为了暴风雪,为了她自己,更是为了那些甚至没有机会拥有一个名字的“Discard Numb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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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敌给暴风雨打去了通讯,忙着处理实验事件的他难得有空,更难得的是,通讯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暴风雨的声音迷迷糊糊,御天敌看了一眼时间,快到午休,她今天休息?
“午安,是有什么事?”
“整理出来的证据足够普罗图斯那群人死上几百回,私自未经过申报研究生命实验,还有虐杀幼生体的嫌疑……”他的眉毛绞在一起,“你的情况如何?”
“我?……再好不过了。”
“逮捕令和搜查令很快就会下发,这一切马上就能尘埃落定了。”
“是么……那,破晓呢?就是Dn-1,他会怎么样?”
“放芯吧,他不会死的,之后会有人给他上身份验证,这家伙还是个黑户。”
“我明白了……”
“暴风雨………”御天敌转头看向落地窗,靠着书桌的边缘。“——别让自己过于沉溺其中。”
对面的人沉默片刻,哑着笑起来,“我知道。”
她并没有休息好,梦里还在不断思索。因为一种模糊的、被忽略的线索碎片,在极度疲惫与高压后的片刻沉寂中,骤然浮现出来。
破晓讲述那些失败的实验体被投入熔炉时,提到过一个细节——“最纯净、最接近源头血脉的能量”。
为什么是“纯净”?为什么是“接近”?普罗图斯既然能制造破晓这样近乎完美的克隆体,为何还需要熔炼那些失败的产物来提取能量?这不仅仅是贪婪,这更像是……一种迫切的补充?或者,一种无法直接获取的妥协?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静水的一块石头,泛起冰冷的涟漪。她猛地转身,从充电床上起身,数据板的冷光映亮她骤然锐利的光学镜。她需要再见破晓一面,立刻!在普罗图斯的逮捕令落下,一切尘埃被惊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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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光线依旧惨白得刺目,空气中弥漫着燃油和金属冷却剂的味道,比上次更加浓烈。警车站在栏杆外,看到暴风雨,微微颔首,没有多问,只是将一份最新的生理读数简报递给她。
“体征稳定,情绪……趋于平静。”警车的汇报简洁直接,“他昨天询问了时间。”
“接下来我会前往警局继续整理资料,会有护卫看守。也请您尽快结束。”
暴风雨点点头,推开栏杆门走了进去。
破晓没有坐在地板上,而是靠坐在充电床的床头。
他看起来依然虚弱,但那股歇斯底里的狂躁和绝望似乎被一种深沉的疲惫取代。他抬眼看向暴风雨,金色的光学镜里映着她的倒影,平静得有些异常。
“你回来了。”他的声音嘶哑,但不再破碎。
“我带来了一个消息,”暴风雨没有坐下,她站在床边,保持着一点距离,目光直视着他,“针对普罗图斯的逮捕令即将签发。他主导的实验,‘灰烬计划’,将被彻底查封。你提供的情报是关键。”
破晓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难以分辨是讽刺还是别的什么。
“效率很高。”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
“当实验室被查封,所有相关人员被控制后,”暴风雨的声音放得更缓和,带着一丝承诺的郑重,“你的自由就真正开始了。你可以离开这里,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不会有追捕,不会有监视。铁堡之外的世界很大,如果你愿意……教会的大门也永远为你敞开。”
她顿了顿,“你可以作为‘破晓’活下去,而不是Dn-1,不是任何人的样本或兵器。”
“自由……”破晓低声重复着这个词,仿佛在咀嚼一个从未尝过的味道。他沉默了几秒钟,目光从暴风雨脸上移开,投向惨白的天花板。“听起来……很陌生。”
“你会习惯的。”暴风雨走近一步,声音低沉下来,“但我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再回忆一次。关于那些熔炉,关于他们熔炼那些……‘兄弟们’提取能量。你说那是‘最纯净、最接近源头血脉的能量’。为什么?”
破晓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他重新看向暴风雨,光学镜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光。“因为他们拿不到真正的‘源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他们复刻了血脉,甚至复刻了力量……但领袖的火种与领导模块共鸣的那一缕‘神性’,那是无法复制的。它只存在于真实传承者的火种核心之中。”
他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像是在分享一个亵渎的秘密:“他们需要大量的、同源的、‘新鲜’的能量,去冲刷、去刺激、去试图‘激活’核心实验体体内那沉寂的‘神性’碎片。就像……试图用无数微弱的火苗去点燃一块冰冷的燧石。那些熔炉里熔炼的,不仅仅是能量,还有……绝望的希望。”
“那个天元转世?”破晓仍然平静地看着她,“貌似也在他们的计划中。”
神性碎片……激活?
这个关键点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她之前所有的迷雾——普罗图斯的目标也许远不止是制造强大的克隆兵器他在试图“制造”领袖利用无数被牺牲的实验体作为燃料,去点燃一个“人造神明”的核心。
破晓……他不仅是兵器,更是那个被选中的“容器”。这种疯狂的野心,远比单纯的谋杀和阴谋更让人恶寒。
“熔炉的位置……”
暴风雨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需要更核心的证据,“除了你提供的那个主实验室,还有没有更核心的熔炼中心?专门负责‘激活’的?”
破晓蹙起眉头,似乎在努力挖掘被封锁或刻意模糊的记忆。
“主实验室地下深层……有一个独立的能源反应堆室,有非常严密的生物密钥封锁……只有普罗图斯本人和……的权限能进入……”
他的话语突然顿住,金色光学镜猛地收缩,脸上瞬间布满剧烈的痛苦,“呃啊——!”
与此同时——整个地下监管间,应该是整个瞭望塔,所有的灯光在同一瞬间彻底熄灭绝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当头罩下。
伴随着武器充能特有的嗡鸣,暴风雨的处理器在千分之一秒内切换到战斗协议。她一把将痛苦蜷缩的破晓从床上拽下,凭借记忆将他推向充电床与墙壁形成的夹角,同时身体已经旋向门口方向,手臂上的融合炮瞬间充能完毕。
“呵……果然还是。”
“不……不会的。”暴风雨深吸一口气,“我会保护*你们*的。”
“敌袭!最高警戒!”楼上警卫的怒吼在黑暗中炸响,她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响。
逻辑模块很快就给出了分析结果:没有警告,没有交涉。袭击者显然对这里了如指掌,并且目标极其明确——来带走破晓。
爆炸的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上方,门被炸开了——几个身着议会卫队制式装甲、但涂装被刻意抹去标识的袭击者正借助墙壁和立柱掩护射击。
暴风雨瞬间变形,战斗机形态的引擎发出沉闷咆哮,她贴着地面拔升,躲过集火。炮火从她机翼下方喷射而出。
再次落地她后锁定另一个冲向破晓藏身处角落的袭击者。
就在她准备再次俯冲开火之际。眼前骤然一片血红,接着是无尽的黑暗乱码。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深渊之前的刹那,她模糊的视野捕捉到:角落里,破晓同样痛苦地蜷缩在地,身体剧烈抽搐,金色的能量液不受控制地从嘴角和关节缝隙中渗出。
她的光学镜勉强捕捉到一丝晃动的人影——那个TF掩藏在火力队伍之中,正无视周围激烈的战斗,如同死神般从容地走到她和破晓之间。
他蹲下身,冰冷的扫描光束先是在暴风雨痛苦抽搐的机体上来回扫过,重点停留在她的火种舱区域和头部模块。数据上传的微弱指示灯在面罩下闪烁。接着,扫描光束移向了旁边陷入昏迷、能量液流淌不止的破晓身上。
黑影站起身,似乎对着黑暗中的某处做了个手势。另外两个袭击者立刻摆脱战斗,不顾立即增援的猛烈的火力压制,粗暴地架起失去意识的破晓离去。
那个研究员最后低头看了她一眼,光学镜闪烁着冷漠的红光,然后转身,跟随着拖走破晓的人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尽头,最后连沉重的脚步声和破晓身体被拖拽的摩擦声都陷入沉寂。
一切重新回归黑暗。
刚被抓住又被抓回的破晓:不是很想死 也不是很想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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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如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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