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刑侦支队潘大海,掌管破案的神。神在其人春风样貌,偏是雷霆手段。
这个传说,周队觉着,前四个字还算靠谱,后四个字就过分了。
他们小潘,神就神在心细,眼尖,稳得住。
小潘刚来那两三年,肯花时间。下了现场一待好久,取证走好多地方,陪着尸体能聊上半宿。
回来捋人物关系、时间线,他们管这个叫糊墙,办公室向窗那面墙全是小潘的。
人、事,因、果,枝枝叶叶凑上去,那墙就像爬藤,一天一个样。
枝叶繁茂了,这爬藤就会说话了,哪片叶子底下藏着一朵花,什么时候要结出一颗果,小潘全知道。
等这爬藤长在了他心里,糊墙就看不到了。
有的人光看着小潘比划了几下,说那是雷霆手段,其实功夫全在看不见的地方。
周队那个得意,那个宝贝,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小潘是他带的徒弟。
过了那两三年觉得不对,这小子,好像眼里除了杀人放火毁尸灭迹没别的。
除了洗洗漱漱和一天四五个小时睡眠,住处都不怎么回。
他以为是小潘性子冷清,和单位宿舍的同事处不来,想起早几年分到过一套房子,老破小,好在上班近,他打扫得干干净净,租给小潘住,一个月一块钱。
人还是那样。不回家,不过周末,不休假。
周队也不敢问。凭着老刑侦的嗅觉,他觉得这徒弟八成是心里堵着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第五年,小师妹林颖来了。
小潘那一组独一个女孩,贴心小棉袄,实习那会整天捧着小本记个不停,见了小潘师哥长师哥短的,周队想着以后可省心了。
谁知道,雷打不动。
当时抓着一条线索,指向一辆报废的车,车里可能残留着嫌疑人的生物痕迹。
小潘每天下班就奔废车场。
他手上仅有的是四帧匝道监控画面,一帧是白天,三帧是晚上,除了知道那是辆车,几乎没什么有效信息。
废车场的车层层叠叠,小潘打着手电,一边爬一边找,遇着长得像的,穿过好多车窗、车底、车与车的间隙,把自己埋到四面都是倾斜都是低仄的迷宫里,离近了,又觉得不像,一抬头,别说车了,连北都找不着。
熬了几个大夜。
那天清早,吊装车的爪子扒开破铜烂铁,把那辆车拣出来,拎在半空里。
林颖登上废车堆成的陡坡,放眼一望,层峦叠嶂啊。
她冲着另一个坡上喊,师哥,要是找不着呢?
潘大海喊回来。他说,那就接着找。
林颖喊,找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回去的路上潘大海说,以前有个人,大冬天的,在林子里数树,数了三千多棵。咱这才数了一千多辆就找着了。
林颖问,这人谁呀?是咱支队的不?
嗯,谁来着。潘大海就这样回答她。
林颖不服,她觉得师哥把她当小孩了,编故事打发她呢。
破了这么一桩重案,上了法治新闻。
省厅授予支队集体通报嘉奖。那天在小礼堂,周队作汇报,小潘代表受奖。在台上也就站了一两分钟,敬了一个礼。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周队一在省厅冒头,就有人迎上来。
周队周队,上回和你同来的小潘,属什么的?本地人吗?我跟你说我们科有一小姑娘……
周队起初客气,说我们还年轻这事儿不着急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
他什么也没问。
他想起了小潘临毕业请的那次事假,和忽然染上的那场伤风,加上这小子把师妹当哥们一样一天天往分尸现场领的那一种大义凛然,他觉着,摸出了那么一点,沟沟坎坎。
后来逢着有人打听小潘,他就三个字,有对象。真省事儿。
七叔倒是没打听过什么。
老爷子干了一辈子刑事情报,鼻子倍儿灵,周队一来省厅,准能凑巧让他逮个正着,唠两句,眼睛就往他身后瞅。
怎么没见你那个宝贝徒弟?
小潘跟着来了,七叔就不唠了,他站得不远不近,看他一会。
那眼神儿……是喜欢?是高兴?是担心?周队看不太明白。
有一回在食堂,七叔不声不响端来一碗莲藕排骨汤,放在小潘面前。
小潘面不改色,其实吓得不轻。抬了头,忘了跟师父的师父问好。
七叔说,这么瘦,怎么抓坏人,以后常来省厅,我们这儿的饭可好吃了。
周队说七叔,我的呢?
七叔说自己盛去。
周队这下完全肯定,七叔是专程来看小潘的。
他马上一视同仁地说,有对象。
七叔只留一个背影,他说,我知道。
他比谁都知道。
消息就传开了,市局刑侦支队小潘,有对象。这么多年,面都没露过,把小潘绊得心无旁骛的,可见是个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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