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回

那一年秋天,瀞灵廷共损失了六位队长,三位副队长,以及正副两位鬼道长。

平子真子、猿柿日世里、爱川罗武、六车拳西、久南白、凤桥楼十郎、矢胴丸莉莎、有昭田钵玄共计八人,因虚化实验就地处置。

浦原喜助、握菱铁斋及四枫院夜一,叛逃。

鬼道众驻九番队的支援队,只有惠子一人勉强死里逃生,寺山空之介死在了虚化的拳西刀下,其余队员也全数阵亡。

失去了大量战力的瀞灵廷千疮百孔,夏日的离去,同时也把云千代生命里绝大多数重要的人,尽数都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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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仪态尽失过后,云千代被注射了超量的崩点才安定了下来,整整昏迷了三日。转醒后紧接着又生了一场大病,连续数日高烧不退,昏昏沉沉地躺在病榻之上,似乎一个不小心也会随时撒手人寰。

她似乎做了好长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占满了平子浴血的身影,他扛着日世里,似乎在和谁交战,罗武也倒在了血泊中,周围还有其他很多人,但她却看不清晰。

唯独只有平子坚毅的脸庞和肃杀的神情,在梦境里不断重叠、交替。他倒地的画面不断地循环,梦境的颜色也在渐渐泛黄。

她看到平子鲜血淋漓地瘫倒在她面前,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狼狈。

噩梦接踵而至,她的心被狠狠地揪在一起,如同骨肉强行剥离开身体,连喘气都艰难。在梦靥中,满腔恐惧和压抑铺天盖地袭来。云千代伸出手想要拉平子一把,可她却怎么也碰不到他。

张开眼睛后,她看到的是灰白的天花板,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她张了张嘴,发现出不了一丝声音。倒是身边有一个陌生的面孔,见她醒了,朝门外大喊了一句:“部队长!草翦前辈苏醒了!”

然后有噔噔噔的声音响起,门外出现了一股熟悉的灵压,让云千代的眼泪突然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那个陌生的队员退了下去,云千代艰难地转了转头,见到了同样狼狈的宫小路惠子。

她满脸的伤,被各种药膏和绷带贴得紧紧的,眸光里闪动的是从不曾见过的失落与自责。

“小云……”

云千代只是望着她,直到惠子给她喂了些水,她才气若游丝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是下午了。”

“四番队现在忙不过来,到处都是伤员,我们支援队伤亡惨烈,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养病……”

她俯下身来用手探了探云千代额头的温度,又擦去了她的眼泪:“烧退了就好……”

“部队长,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好长的噩梦……”

“真子他们现在在哪?我梦见他们都…………这不是真的,对不对?”

看着她死灰般的瞳孔里还有一小簇几近消失的希望,宫小路惠子实在舍不得熄灭。

她紧抿着唇,好半天都不见回复,再次开口时,带着一丝丝哽咽:

“会过去的。”

本是安慰的话语,一时间却又红了云千代的眼睛。

“我过不去了……”云千代染上了哭腔,用手覆盖住了眼睛,看似平静,语气却不住地颤抖,“我过不去了…部队长。”

“为什么……他为什么死了……”

“他是队长…他可是队长啊。”

原来队长也不是什么都做得到。

原来队长也是会死的。

先前每一次云千代受伤,她都觉得平子像是没见过世面似的,作为死神有个三灾五难的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他的反应实在有些太过夸张了。

但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原来为一个人揪心是这样的感觉。平子真子强大又可靠,一直让她没有机会体验这种感觉,可没想到第一次体会到的时候,却要直接要面对他的死亡。

她心如刀绞,呼吸不上气,只觉得身体各个角落都在叫嚣着疼痛,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那些异样的生理反应竟都是真的。

屋内湿热潮闷,但她只觉寒冷深入骨髓。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云千代躺在榻上不住地流泪,她想抓住惠子的手却使不上劲,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会过去的,交给时间。”惠子轻轻抚摸着她的头,柔声说,“我们身为死神,还有那么久那么久的时日。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你会忘记的。”

云千代直直地看着天花板,眼泪始终未断绝。

她又何尝不懂得这个道理,就连平子都告诉过她,作为死神,遗忘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

“他是真子……”

“我舍不得啊。”

**********************

后来,云千代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恢复一些自理能力。

她如死尸般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到,巨大的悲伤将她吞没,就连身体也无法动弹。

每日就靠硬喂进去的水和流食维持生命的体征,但本人没有生存**,过多的外界干预也只是徒劳。

她似乎是真的不想这么一个人苟活,只是躺在那里,就感觉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不敢踏出自己那间寝室,甚至不敢往外看一眼。

如今,她恐惧着这个她生活了百来年的世界,恐惧着这个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人的瀞灵庭。

最后是惠子实在看不下去她爱死不活的样子,在低迷的气压下硬是把她拽了起来。

刚把她拖起来的时候她竟然连站都站不稳——长期没有活动,腿部的肌肉已经有些萎缩,惠子坚持每天抱着她,逼着她走动,这才慢慢恢复到能够正常的行走。

作为剥削阶级,惠子难得让她休了数月的带薪假,但她似乎难以从过度悲伤的情绪里迈出来,不管是一个人还是和别人在一起时,总是愣愣的,长时间凝视着一个地方,也极少与人说话。

难得放了假,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若是放在往常,她一定会兴奋地跑去五番队,告诉平子压榨队员的宫小路部队长居然给她放了超长的带薪假,可如今她却连经过五番队的勇气都没有了。

只去了七番队和十二番队都游走了一圈,如意料之内的,罗武和日世里所有的物品也都被焚烧殆尽,他们呆过的地方连一丝丝他们的痕迹都没有留下,他们的存在在一夜之间就仿佛被所有人抹去,连记忆都不曾有。

她晃荡了一圈只觉徒增悲伤,便又回到了鬼道众里。

大鬼道长和副鬼道长一个叛逃,一个死亡。这几天中央四十六室正忙着推选鬼道众新的领袖。仅半年,平冈部队长就这样从战斗部队里升任到了顶层,接替了大鬼道长的位置。

而副鬼道长的人选原本锁定了宫小路惠子,却被惠子拒绝,她放心不下云千代一人,仍旧守在自己的结界部队。

这么一来,本意想让宫小路阳太接替结界部队的事也暂时告吹,他便被擢升为新任的战斗部队部队长,与惠子平级。

***********************

(现世)

“真子,真子!!!!”

日世里和罗武前后拉着陷入狂躁的金发男子,猛力把他往回拉。

他们从没见过平子真子如此暴燥的模样,明明已经控制住了虚化,但整个人的情绪似乎尽数崩溃了。

“放开我!!!”

“我要去杀了蓝染那个混蛋!!!!!”

他的眼眸鲜红,一身带血的衣裳都还没有换下,日世里拉不住他,情急之下一脚踢上他的膝盖,把他踹得半跪在了地上。

“你给我冷静一点!!!!!”日世里拽起他的领口,寒声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了他吗!!我们都不想杀他吗!!!!”

“我们回不去了啊!!!”

罗武垂下手,姿容整肃。他叹了口气,蹲下来拍拍平子的肩膀:“真子,我们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是逃到现世来的,现在打开穿界门,就对不起浦原队长为我们熬夜赶工做的阻断灵压义骸了。”

“不要意气用事,真子。”

“可是云千代还在尸魂界,云千代还在尸魂界……”

平子喃喃着,撑着手跪在地上,无力地重复着这句话,一遍一遍地捶打着地面。

从满是血污的废墟里死里逃生,强忍着身体里的排异反应,看到周围横七竖八地躺着生死不明的昔日伙伴以及自己的白色面具的时候,心里是由内而外地感受到了彻骨的森然。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她。

“啊啊啊啊啊啊——”

豆大的泪珠第一次涌出男子的眼眶,他想要拼个鱼死网破却未果,只得不停地用手抠着面上覆盖的白色骨架,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拼尽全力想要把它从自己的脸上剥离。

直到指尖渗血,力气全失,他才像个失去了所有的重心的人一般倒塌了下来。

他们已经回不去了。血肉中染上了虚的气味,不人不鬼,不邪不正。去到哪里都只能躲在阻断灵压的义骸后苟且偷生。这样的他已经无法再触碰到那个笑颜了。

至此一别,天各一方。

*********************

那年的寒冬十分漫长,一直到开春过后,云千代才渐渐恢复过来,能够接手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队务。

就是结界部队的气氛变得十分微妙了起来。

往常总是帮惠子擦屁股的左臂右膀如今只剩下了一位,寺山空之介殉职后,他的一队填补上了适合的分队长,惠子也难得开始学着自己处理这些事务,不敢去叨扰痛失所爱的云千代。

但是也不得不想尽办法让她忙起来,为了让她早日走出来,现在基本上需要跑腿送文件的内容惠子都会交给云千代,还会细心地抽走和五番、七番、及十二番来往的文件给其他新晋队员,三五不时还会从流魂街带些新奇的小玩意回来送给她。

惠子其实是个细心又敏感的人,云千代早就发现了她一直在维护、纵容自己的情绪,便也看破不说破,这么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跑腿的工作倒也清闲,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放空自己,能够暂时忘记一些痛苦。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惠子几乎就是云千代的一切。

平子、日世里、罗武。

寺山前辈、握菱大鬼道长和有昭田副鬼道长。

恋人、最要好的朋友、亲切的领袖,一夜之间全都不见了,就连在鬼道众认识的第一位前辈寺山空之介都在同一时间去世,以往相处还算和睦的同期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被破坏了锁结与魄睡而无法再当死神而休队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么堪堪一算下来,如今还安好并且陪在云千代身边的,唯有惠子一人了。

惠子是个很好的领导,给了她足够多的时间疗伤,让她走出阴影。但这片阴影实在是太大了,笼罩了云千代数年都久久不能散去,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连看到剪刀都会流泪。但看着惠子硬着头皮挑灯批着公文,闲暇时间还要哄她开心,她生怕连惠子都抛下她而去,只得逼自己振作起来,主动去承担一些工作。

在岁月流走的同时,她也终于开始学着稳定自己的情绪。

虽然还总是被噩梦纠缠,在午夜梦回时仍然会泣不成声,但至少天一亮,她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再去想那天所发生的事了。

只是偶尔她夹着文件驰骋在空中的时候,会有片刻的失神,感觉下个尽头的转弯可能会出现一个金发的身影,他插着手懒懒散散的,带着自己的副官一前一后在廷内穿梭。

又有时会觉得哪个路口突然闪过了两个金色的马尾辫,暴暴躁躁地窜来窜去。

甚至在翻阅起每期的《瀞灵廷通讯》时,还会下意识地瞧一瞧配图的作者名,皱眉时才突然想起,确实早就不该是她认识的那个名字了。

生活在失去了重心的同时也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盼头与喜乐,队里有新队员入队,见到她都会觉得这是个严肃的前辈。她成为了独活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开怀大笑过。

偶尔仰头,瀞灵廷的天空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湛蓝敞亮,仿佛看不到尽头。高低错落的金瓦灰墙再过百年都仍旧不会改变。

而那个在她生命里作天作地,叽叽喳喳吵吵闹闹的那个人,她原以为会和他纠缠一生的那个人,如此突然地倏忽不见,只留下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浅打,再无他物。

在和护廷队一起出普通任务时,在训练结束后不再有人给自己贴膏药时,在她午间打瞌睡时身上不会再出现薄毯时……以及在所有细微平常的小事里,她才切实地感受到:

他已经和自己诀别了。

悲惨老平正式下线,我掐指一算应该要好一阵见不到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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