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尔弗雷德：石匠

莫尔弗雷德头痛欲裂。

几年前开始，他就谨遵医嘱不再喝酒。

但是最近情况越来越糟，他必须得喝两杯。

否则，在塞伦涅能够拯救他们前，他就会先一步崩溃。

除了反抗组织里的几名同伴，没人知道他仍信仰着塞伦涅。每天晚上，当他不得不来到门前，在一双双暗中监视的眼睛下，强忍着念出莎尔的祷词时，他都在心里向月之女神祈祷。

他知道没有人怀疑自己，因为他前不久才回到月出之塔，为索姆将军修建地下监牢，并为此重新翻找出月出之塔的最初设计。

——索姆太太怀孕生病去世，工程便一直耽搁下来，直到现在。但他不用看设计图也知道，当初的计划并不包括这么一座监狱。

莫尔弗雷德猜想凯瑟里克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也许他被胁迫了，也许他被欺骗了。索姆家族可一直都是塞伦涅的信徒！他始终没有忘记和梅洛迪亚相处的那段时间，她是位虔诚的女士。还有小伊莎贝尔，生来就得到女神的祝福，甚至成为了塞伦涅的牧师！

莫尔弗雷德怀揣着希望想要见凯瑟里克一面。他要对他提起梅洛迪亚，提起她当初心心念念想要完成的月出之塔。这可是献给月之女神的高塔，怎么能用来关押女神的祭司。

然而，他只是从一位三角疤痕脸的法师那里接受指令，那位法师绝对不可能信仰塞伦涅。莫尔弗雷德向他提了几次要见将军，他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后来，法师也不再出现。

莫尔弗雷德慢慢失去希望。也许凯瑟里克只是因为梅洛迪亚才信仰塞伦涅，妻子的死亡，以及后来女儿的逝去，让他的信仰也随之死去。

可是转信莎尔？传播痛苦的邪恶女神？塞伦涅的对立？怎么会这样？

除了最中央的监视塔，地下监牢没有太多工程量，但莫尔弗雷德想尽办法把一个月的工期拖延到六个月。

他得见凯瑟里克一面，这里肯定出了什么差错。

他还是没有等到这个机会，却在工程快要结束时，收到竖琴手的来信。那是一个和邪恶与不公对抗的神秘组织，为什么会联系他这个老石匠呢？

莫尔弗雷德躲入石匠工坊的地下密室，这才展开信。

虽然雷斯文被严格封锁，但总是有离开的办法——如果有谁真的能支付得起格林格斯狮子大开口的一笔路费的话。总之，凯瑟里克公开信仰莎尔的事情还是传了出去，已经有竖琴手密探潜入小镇。

曾经的盟友背叛堕落到邪恶的一方，这是多么令人心痛的一件事。竖琴手告诫莫尔弗雷德警惕凯瑟里克，他在招募军队，密谋更大的灾难，请不要为他提供帮助。

可是地下监牢已经完成了。

莫尔弗雷德烧毁信笺时双手止不住的颤抖。

不，还没有完全完成。

他留下一条运送石料的通道，那是本应在中央监视塔完成后封死的路。

塞伦涅保佑，暗夜法官做最后完工验收时，根本没有注意到监牢后的那条小道。

莫尔弗雷德想起之前那位法师令人不安的橙色眼睛。如果是法师，或者凯瑟里克本人，一定能够发觉自己的紧张。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反应可疑，但暗夜法官却一副沾沾自得的模样。莫尔弗雷德便表现得更加怯懦谦卑，直到暗夜法官满意的说：

“你的工作结束，可以离开这里了。”

“工程的尾款……”

“税收所会寄给你的。现在，从我眼前消失！”

莫尔弗雷德从靠近码头一侧的门离开月出之塔。

面前的冲萨河黑黢黢的，甚至连月亮的倒影都被吞了进去。他打了个哆嗦，又抬头看向身侧宏伟的高塔。

他离塔太近，无法看清全貌，只能看到一团黑色遮蔽了月亮。

愿塞伦涅在黑夜中指引我的道路。

莫尔弗雷德只能在心中喃喃。

.

宵禁变得愈加严格，莫尔弗雷德心里怀着两个大秘密，睡眠越来越差。

他终于去治疗之家询问。

医生太忙，接待他的是护士长，而他得到的建议却是睡前喝一杯酒助眠。

“可是……”

“别喝烈酒，但啤酒大概还成。或者和别人聊聊天放松一下，我知道很多人晚上会去残月酒厂喝一杯。”护士长看上去压力也很大，“你的时间到了，我还有下一个病人。安娜！帮我叫下一个！”

莫尔弗雷德心存疑惑，却还是去了残月酒厂。

几次下来，虽然他晚上真的能睡着了，但早上的头疼却让他觉得不偿失。而且某次回来后，他发现家具的位置似乎被移动了。

他找到一张字条，来自提索贝德，字迹潦草的告诉他是“友善”的暗夜法官送他回家的。

莫尔弗雷德再次停止喝酒，这次不得不忍受戒断反应和失眠的双重折磨。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回到残月酒厂，嘴唇碰一下酒杯，喉咙咽下金黄的酒液。

就一口。

他精神状况不佳，跳过两次塞伦涅信徒反抗联盟的聚会，却很快收到一个噩耗。

陶匠死了。整栋房子被烧毁。

一定是暗夜法官干的。

但他们是怎么发现的？是因为自己吗？

他的地下室更加隐蔽，不会被发现。

他害死了自己的朋友。

莫尔弗雷德无比懊悔和遗憾，他觉得事情无法变得更糟，也许他应该重新回到残月酒厂。

几天后，暗夜法官前来拜访。

已经夜深，但他们毫不客气的敲响大门：

“雷斯文有竖琴手联盟的密探！如果你有外部间谍的消息，必须立刻上报！”

黄铜面具下，暗夜法官上下扫视着他：

“当然，我们仍旧欢迎任何塞伦涅走狗的消息。”

关上门，莫尔弗雷德控制不住的发抖，手中提灯簌簌作响。

暗夜法官简直如同蝗虫一般，就像是能在阴影处繁殖一样，要啃食清理掉一切塞伦涅的痕迹。可雷斯文建立在塞伦涅的信仰之上！正如月出之塔。他们会毁了这里的一切……

身后，响起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哦，瞧啊，多么无助的灵魂。”

莫尔弗雷德猛地转过身，手中已经握住藏在提灯中的匕首。

“啧啧啧，我可是你的朋友。”那是一个英俊的中年人，但表情阴郁，嘴唇弧度带着讥诮，

“我是你唯一可以信任的朋友。”

“而我不认识你。”

“几个月前，你也并不认识残月酒厂的老板。事实上，你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多少他的事，不是吗？比如，他姓索姆。”

莫尔弗雷德背后浮上冷汗，喉咙泛酸，他觉得自己要吐了。

“但是，你是个幸运的人，我可以帮助你。”

“代价是什么？”

“你的灵魂。”

莫尔弗雷德停止发抖，一个老石匠的灵魂能换到什么呢？

面前的魔鬼像是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你的灵魂比你想象中的更加宝贵。我可以用得上你的技艺。我甚至可以说，我在九狱中的府邸，需要你。”

原来是这样。莫尔弗雷德沉默。

魔鬼唇角始终勾起，耐心等待。

莫尔弗雷德咽下口水：“什么帮助？”

“哈！任何你能想到的事。比如，对付难缠的暗夜法官。”

“我需要再考虑一下。我，我应该如何联系你？”

“用你的灵魂呼唤我。

“我的名字是，拉斐尔。”

魔鬼打了个响指，消失在突然出现的火焰中。

房间里，硫磺气息久久不散。

莫尔弗雷德却不敢打开窗户。

月光照耀之处，都能得到女神的祝福，而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月亮了。

.

莫尔弗雷德回到卧室，没有注意到一只蜘蛛正慢慢爬过窗角。

他放下提灯时，蜘蛛化为一道人影。

“别出声。”绿色眼睛的精灵捂住他口鼻，“我来自翠绿闲庭，名叫提贝里乌斯。德鲁伊与竖琴手联盟是合作关系。”

莫尔弗雷德慢慢点点头。

贝里却没有松开他：“竖琴手联盟数月前寄给你一封信，我来收取答复。”

莫尔弗雷德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还有机会赎清自己的罪孽。

这可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却也是这几个月来，他度过的最好的一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