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叶锦焰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有几只搬运“尸体”的小鬼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好奇又凶恶地瞪了他好几眼。
灼热的风阵阵吹来,叶锦焰感觉一阵异样,抬起手摸了摸,在鬓角摸到了点几近干涸的血迹,大概是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在岩石上磕伤了头。
他又强忍着晕眩和反胃的感觉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己好像还摔断了几根骨头,这一下摔得大概有点狠,导致他现在还有点思维迟钝,无法马上确认都伤在什么位置。
但他是怎么掉进这个地方来的?
叶锦焰抬起头来,举目四望。
头顶是一片熔岩的海洋,不如说,这整个空间都是被那涌动的“海水”包围着,腐烂的□□和碎裂的白骨在海水中互相拥挤着浮浮沉沉。
这里没有天,也没有地,只有一片火一般的海,和一座地狱般的城。
叶锦焰按着太阳穴静了静,让一团混沌的大脑和痛感缓慢回归的身体歇了歇,用剖夜剑撑着勉强站了起来。
两只正匆匆忙忙迎面奔过来的小鬼差点撞上他,避之唯恐不及地绕开了几米远,很快跑走了。
叶锦焰发现自己的右腿完全没有知觉了,但他没心思去管,拄着剖夜剑向前走去,想找个人……或者鬼问一问情况,但路上熙熙攘攘的亡魂鬼差见了他都纷纷避让,仿佛从潮水中生生劈开了一条路。
最后好不容易被他拦下了一只小鬼,那鬼哆哆嗦嗦地想爬走,叶锦焰揪着它的后脖颈,看它四肢乱舞地挣扎了一会,口中喊道:“饶……饶命啊大人……”
“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你们都躲着我?”叶锦焰开了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不行,听起来殊为凶恶。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布满了血污蜿蜒而下的痕迹,如蛛网般笼罩了整张脸,同他未经整理的散乱碎发与颜色可怖的衣衫相映,使他整个人看起来真似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也许比那看起来还可怕。
总之,这只小鬼求饶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话来,而周围匆忙经过的鬼魂又躲得更远了。
叶锦焰也无意纠结这个问题,又把这小鬼往上拎了拎,道:“算了,不用回答了,告诉我游照野在哪里?”
“游……游……”
“游照野!”叶锦焰说,“九命游龙,天策府的游将军……你是哪里来的小鬼,连他都不认识?”
“我认、认……认……”
剧烈的头疼让叶锦焰愈加烦躁了,正在他考虑要怎么教训这个结巴的小鬼的时候,忽然,轰地一声。
像爆炸声,声浪横空压下,巨大的声响瞬间攫取了叶锦焰所有的听觉,一下子,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他慢慢转过头,和这里无数只鬼魂的眼睛一样投向了同一个地方。
汹涌的海水塌陷了,空间倒转,水与火在血色中交汇。
一座山的影子穿过了海平面。
莲花宝座盘旋而上,佛光普照。
耀眼的金光中,《史》之章如同一只庞然大物的眼睛,随着呼吸的节奏默然翕张。
振聋发聩的佛音呼啸着落地,声波层层跌宕,在持国殿中回响。
道决抬手擦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望向幽光闪烁的脚下。
无数道石桥在空中穿梭交叠,水流沿着桥的弧度流淌,水珠从桥底滴落,潮湿的水汽起初只如清润春雨,后来渐渐沾染了尘与血的味道。
桥下深渊望不见底,唯有零星幽光飘散,偶然照亮石壁上道道伤痕。
那幽光愈渐明亮,如风中飘曳的烛火不灭反盛,化为簇簇鬼火,直要扑上桥头。
天际无数尊神像,脚下鬼火拥簇,两方光芒彼此映照,在石桥间你来我往地斗着,影子都像是长了尖牙利爪,似要争个你死我活。
经文吟唱又被山鬼夜哭的声音盖过,最后只得一道诘问,圣旨一般从天而降,敲打着道决的耳膜心扉。
他问:“王爷,你可记得长安?”
有人曾为你甘愿赴死,有人曾为你斩尽妖魔,有人曾跪遍八方神佛,只为祈求你平安归来,但大唐的命脉总有断绝的一天,你押在命运赌盘上的筹码,只可能一一作废。
天宝十五年,长安失陷,天子流亡,贵妃横死。
过往的时光片片剥落,光影轮转,道决又站在那片血色渐染的草原。
太原城外的佛寺里火光冲天,住持推他出门前,将代代相传的佛珠塞进他手中,慨然转身赴死。城里的人一路奔逃,路上全是叛军肆虐的痕迹,横尸遍野。
最后能想起来的画面是游照野在大火中恣意驰骋的背影。
他走了多远就拖了多远的杀声,慌乱中他从小带着的经书落在了路上,他以为自己的佛缘尽了,但阴差阳错,半年后又敲开了少林寺的山门。
“都是你们李家人作孽啊……”天上的声音说,“李侹,我拿走了你们帝王家十三条命,猜猜我这次,拿得走你的命吗?”
道决默然片刻,方道:“贫僧已多年不问世事,但这件,却不能不问。”
“长安城外的三十万孤魂,等你很久了。”
“那便做个了结罢。”道决说,“这桩因果,贫僧接着。”
他抛开禅杖,双手快速结了几个佛印,经文吟哦声顿时大盛,四周光芒碰撞如有兵器相交声隐隐作响。
乐黄泉伸出手。
唐乾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但他仍然不容拒绝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好像已经有几千年没有碰到过活生生的人了,那种体温的触感一瞬间激得她落了泪。
乐黄泉按着她的手,缓缓抽出了阴司灯。
“地狱的入口,是吗?”他说,“可能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吧。”
“乐幽。”符恬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嘘。”乐黄泉头也不回地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如果真如九天神算所说,神与人的界限不复存在,那么人与……鬼的呢?”
唐乾惊恐地抬起头。
“是吧,果然也不该存在。”乐黄泉微微抬起下巴,垂下眼看着她,“所谓的残局,就是‘不平衡’的世界。连年战乱,天地之间充满了死亡与分离,痛苦的亡魂四处游走……这一切都该停止了,尘归尘,土归土,神鬼都该归位了。”
他将阴司灯提了起来,一手执笔,借着灯光在身旁的石壁上画下符咒。
整座山如被激活的傀儡,轰隆一声巨响,缓缓地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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