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一阵狂风吹过,祁念念手中的灯笼上下飞舞,里面燃着的烛火却愈加旺盛了,闪亮亮地照耀着两个人的脸。
祁师师试图从地上爬起来,但是失败了,她的两条腿可能刚才被这秘境里那群见鬼的蝙蝠折断了,动弹不得,只能狼狈地瘫坐在原地。
祁念念见她不回答,也不再问,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要变天了,生人速速离开罢。”
“等等!”祁师师看她要走,连忙喊道,“姐姐……”
祁念念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疑惑。
“姐姐,你……”祁师师话刚出了口,已经蓄了满眼的泪,“你别离开我好不好,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祁念念神色微讶,这一刻她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情绪,又从眼前这个女子的话语中推测出了什么,继而愈加沉默。
她一袭白衣站在高台之上,脸上没有面纱,从这个角度看去,她那横陈侧脸的狰狞伤疤恰好隐没在阴影中,这半边脸光洁莹润,看起来和祁师师别无二致。
反而是此时满脸血污的祁师师辨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祁念念思量许久,末了叹了口气,道:“不论你是谁……快走吧。长夜将至,百鬼尽出,生魂就不要自找麻烦了。”
“说……说谎,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祁师师不可置信地问。
祁念念道:“记不记得你,又有什么分别?残局已破,所有的生命都不再有意义。”
爷爷说,从人类第一次向神明下跪开始,生命就没有了意义。
赵涵雅当初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有一次在柳爷爷面前说起,柳爷爷倒是大为震惊的样子,那天始终沉默不语地思索着什么。
再到后来,遇到叶琦菲,遇到源明雅,遇到九天里的其他人,她才渐渐懂了。
如果生来只是被作为平衡世间的力量存在,人就与冰冷的棋子无异,不过是多方博弈下争抢的资源,不过是高高在上的天神肆意挥霍的祭品。
所以在神隐的年代,每一个人的灵魂都在躁动。
打从远古时期开始,他们就想挣脱这样的命运,无法自制,不可逃脱,战争与牺牲在所难免,死亡与自由如影相随。
一百年前有人看到了这一塌糊涂的人间,改变了一颗星的轨迹。
一百年后的她知道,自己曾经一心想毁掉的能力真的派上了用场。
九天是一道咒语,他们不止改变了星星的轨迹。
脚下的池水变得浑浊起来,流动得越来越快,水中的酒杯呛啷啷地彼此碰撞着,赵涵雅站起身来,紧紧盯着水下的世界。
叶锦焰耳边充塞着刺耳的尖叫声。
他从来不知道鬼魂的尖叫声能这么震撼人心,特别是在这个不计其数的厉鬼聚集的地方,在这声音的映衬下,逐渐吞噬大地的火焰和头顶正在穿越海洋的高山都显得不起眼了。
他花了一会时间适应这种噪音,周围不断有小鬼和不成人形的腐尸嘶吼着跑过去,朝各个方向飞奔的都有,天上的秃鹰也都在逃,偶尔还有撞到一起四肢散架的,乱成一团。
这么一晃神,被他抓着的小鬼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叶锦焰用剖夜支撑着身体漫无目的地走了几步,只觉得头痛欲裂。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他周围竟然还是被各种妖魔鬼怪自觉地空出了一圈。
横竖也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叶锦焰索性走到了这块坡地的最高处,借着地理优势居高临下地环视四周,虽然鬼魂都在四散奔逃,谁也顾不上折磨谁了,但地狱的景象比之前“井然有序”的时候还要更恐怖。
原本分散在四处的鬼火连成一片,熊熊燃烧起来,地面成了熔岩缓缓流淌。
钢铁制的高墙被那火焰熏烤得逐渐软化,与岩浆搅在一起,把来不及逃走的魑魅魍魉统统拖了进去,隔得再远也能感觉到那撕心裂肺的惨叫。
而穿过海面的那座山露了个头,正势如破竹地朝下压过来。
危险的气息无孔不入,叶锦焰却异常平静,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威胁似的,十分淡定地扫视着周围,用心观察着每一个亡魂的身形与面孔。
就在这时,他在一众惊慌失措的鬼怪里发现了一个独特的逆行者,所有鬼魂都在往火势蔓延的反方向跑,但这一个却是迎着那火焰走过去。
叶锦焰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那个背影,看起来很像小狼……不,那就是小狼,他不会认错的!
他朝小狼跑去,鬼怪们纷纷让路,如潮水般向两边退去。
山门开了。
整座山正在缓慢移动,而在乐黄泉面前,一道门轰然洞开。
“果然,九天留下的残局……不会那么简单。”乐黄泉笑了笑,抬脚踏了进去。
门内明光无限,将狭窄的山路照得如同白昼,符恬紧接着也跟了进去,缩在墙边的唐乾犹豫片刻,也跟上了。
山门里别有洞天,小桥流水并几株开得正旺的桃花,颇似人工修缮的江南景致。
洞里不大,一眼便能望到边界,乐黄泉走到山洞正中,桥头摆着一套二人桌椅,桌上还有正下到一半的棋局。
而其中一把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保持着低头看棋的姿势一动不动,对于山洞里忽然来了不速之客毫无所觉,像是一尊雕像。
乐黄泉看了看那人,又回头看了看跟上来的唐乾,皱了皱眉:“你到底……”
桌前坐着的人一身唐门弟子制服,乌黑的头发高高束起,正是十年前不告而别的唐乾在他记忆中的模样。
叶锦焰离小狼越来越近,却始终够不到他。
层叠的火焰在眼前交错,烟雾弥漫,小鬼们推搡着挤来挤去。
他的呼喊声被噼啪的燃烧和凄厉的惨叫不断地淹没,小狼的身影清晰了又模糊,好像永远存在于万物背后。
叶锦焰想起伏牛山上的无数个日夜,想起游照野平生唯一恐惧的事物,想起小狼冰冷的额头和逐渐微弱的呼吸。
他想起有一天晚上的梦里,游照野气若游丝地对他说:救救我。
他必须救他。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不管他是小狼还是游照野,不管是生是死,不管是人间地狱,只要他能看到、能感觉到,他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过去。
周围的火焰越来越高。
四者、不问男子女人,羌胡夷狄,老幼贵贱;
或龙或神,或天或鬼,罪行业感,悉同受之。
故称无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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