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不是鬼使契约。”叶锦焰道。
“那又是什么约?”
叶锦焰喘了口气,强撑着站直了,面色坦然道:“婚约。”
老人:“……”
“敢问您是……”叶锦焰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老人,又揣摩了一下他方才的说辞,“地府的……主人?”
老人:“……”
“前辈?”
“老夫还在思考,你刚才那句婚约是当真还是玩笑。”老人一脸疲惫地说。
“自然是真的,叶某不会拿婚姻大事当儿戏。”
“游将军已经化鬼多年了吧?”
“死了也是我的人。”
正当此时,轰的一声巨响,火龙喷卷,烟云罩顶。
老人藏在黑袍中的手轻轻一抬,那火焰便绕过了两人站着的地方,又向更远处呼啸而去。
老人轻咳一声,道:“真是奇了,凡人的身躯能承受这种等级的力量,还能在死后继续使用,游将军的生命力真是老夫平生仅见之壮观啊。”
“力量暴走,是因为断龙骨吧。”叶锦焰说,“他说过,断龙骨一旦解封,后果如何不堪设想,这都是我的责任。”
“叶公子。”
老人宽大的袍袖扬起,一股无形的力量拦住了叶锦焰的步伐,他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朝洼地的方向走了两步,马上就要冲下去似的。
“叶公子留步。”老人说,“去了也不过是被神力波及,地府中生魂本不该存在,也无死亡一说,最后落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倒要比他现在还痛苦不堪。”
叶锦焰苦笑道:“我怎么可能比他还痛苦?”
一枚轮回珠分割生死,十年战乱血迹斑斑,受尽折磨,还要忍耐数十年苦心煎熬,寒风灌体,火烧肺腑,诸般苦楚一一尝遍,都是他……
我怎么可能比他还痛苦啊?
掌心的判官眼火烧火燎地烫,烫得叶锦焰几乎要落下泪来。
那都是他躲不过的劫难。
可是他从来不说。
“这是不是祈舞早就算计好的?”叶锦焰喃喃道,“轮回珠,断龙骨,九天兵鉴,上古秘境,命运的残局,到底哪一环是巧合,哪一环是注定?她早知道游照野会在这里……撑不住吗?”
所以,她才会引他到那片连接阴阳两界的海面之上,因为她早就知道。
她早就知道,无法控制自己力量的游照野,宁可在最后一刻选择跳进海里,堕入无间地狱,也不会放任自己失控,破坏九天留下来的这局棋。
五者、若堕此狱,从初入时,至百千劫,一日一夜,万死万生。
求一念间暂住不得。除非业尽,方得受生。
以此连绵,故称无间。
李倓当年给乐黄泉看的心局,其实是他作为钧天君传承的守阵秘法里最基础的一种。
在此之上,还有多种演绎,不过原理大多相通,就和藏剑山庄的君子剑法卷轴类似,是一种不论是否知其奥秘,都唯有指定的人才能破解的方法。
乐黄泉稍微平复了下情绪,道:“钧天君建宁王曾在南诏举办屠龙大会,你知道这件事吧?”
“我不记得了……”唐乾的回答一如既往。
“祖父曾经无意间提起来这件事,说他一直觉得奇怪,到底屠的是什么龙?朝中人口径一致地说是天潢贵胄公然谋反,至大唐命脉于不顾,钧天君一度被谗言淹没,最终死于人言。”乐黄泉说,“我现在似乎明白了。”
李倓在出征前曾对当时的太子,如今的代宗说过一段慷慨激昂的陈词,至今仍在宫中流传——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
“上任九天神算曾卜得一卦,道是九天之中有人意欲颠覆组织,祸及天下。天意岂可削改?原是建宁王一心忠孝,却落得里外皆恶,枉死他乡。”乐黄泉叹道,“皇恩浩荡,王爷英魂已归故里,却不知九天这呕心沥血能否让断绝的龙脉再接续上。”
他习惯性地用指尖敲了敲棋盘,从记忆中找出了辗转传到自己耳边的那段话,轻声诵念道:“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
乐黄泉顿了顿,道:“钧天君,倒真是一一算中了。这也不奇怪,迄今为止,好像每一步棋,都被九天算中了。”
唐乾怔怔地看着桌旁那尊雕塑似的自己,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目光一片茫然。
“唐乾,我问你——”乐黄泉施施然又开了口,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那个记忆中的‘唐乾’,抑扬顿挫地说道:“可愿以你心忧天下之忧?可愿以你血济百姓之苦?可愿以你命换苍生之福?”
符恬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这声音他从未听过,也是自然的,乐黄泉用的是李倓的声音。
心局的解法就是声音。
那本该是只有李倓自己能够解开的阵眼,但他或许并不知晓,当年兴之所至将这解法透露给的那个孩子,竟是个不世出的仿音高手。
也或许,早有人知晓,早有人安排那一场相遇。
命运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相互碰撞,彼此勾连。
乐黄泉等了片刻,对面的“唐乾”毫无反应。
他皱了皱眉,转过头:“这难道是你自己设下的心局么?也是,未必所有的心局都是钧天君的手笔,那你这一局,又是待谁来解?”
唐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你已经忘了一切前尘往事。”乐黄泉了然道,“所以,这才是一个无解之局么?不过你大概不曾料到我会来,呵……唐乾,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猜到你的解语。”
唐乾小声嗫嚅了一句什么。
整座山猛地晃动了一下,几人都不由自主地一个趔趄,乐黄泉扶着桌子道:“这到底是什么机关,这座山要掉到哪里去?”
符恬忽然说:“地狱。”
“嗯?”乐黄泉皱皱眉。
符恬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去过。”
乐黄泉冷笑一声:“我管这里是地狱入口,还是九天秘境,反正若是出不去就没什么好下场。唐乾,听到没有,你再想不起点什么来,我就要死在这了。”
山峰撞上了城墙,钢铁与岩石挤压着发出刺耳的声音,烟尘滚滚而来,淹没了整个洼地,游照野的身影与周身膨胀的火焰顿时消失在其中。
叶锦焰捏紧了剖夜的剑柄:“前辈,我……”
“叫我无名就行。”老人说,“别慌,小阵仗。这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是一座度朔山,原本就是这里的土地,就算真撞上来也不过算是回家了。”
“但是游照野还在下面!”叶锦焰说。
“他死都死了,被撞一下又有什么关系?”老人理直气壮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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