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作声。就这么背靠背坐着，身后传来截然不同的温度。

“你在生气。”半晌，布鲁斯慢慢说道，嘴边肌肉扯到伤口，不自觉抽动一下。他没有动弹。“对我。”

他身后的男巫显然是肯定意味地低哼一句;这位魔法侧的外来人员刚进行了物理意义上的近战——过程中甚至放弃了魔杖，目前是一动也不想动。他连挂在嘴边的讥讽都懒得出口。

“为什么。”

布鲁斯凝视着角落的罗宾战服，视线却没有聚焦，只是陈述事实似的发问。“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我知道你并不在乎蝙蝠侠的生死，不用讲阿福会说出来的东西。”

斯内普抱怨地发出呻吟。“你难道非得在这种、没有人适合说话的时候像一个好奇的十岁男孩一样……探讨你那失败的生活吗，蝙蝠侠先生?”他吐字比平日迟缓，这明显阻碍了间谍尖锐的嘲讽艺术进行展示，也导致他颇有些不快。

布鲁斯停顿了片刻，眼尾居然有了浅淡的弧度。“也许是因为您这样说话对听众的伤害性会大大降低，斯内普先生。”

双面间谍把嘴撇老长。

“那么回答我的问题。”布鲁斯长叹一口气，敛下眸子。“为什么。”

蝙蝠电脑的监控在这时换了位置，云台旋转，发出电流的声响。视野于是从左转到右，对准了茶桌上摆的瓷壶，中肯地记录下水雾打壶口里向上氲湿玻璃的全过程。

他们一起注视屏幕。

显示器上，水珠在玻璃上凝结，滑落。

巫师的嗓音一直低沉，偶有错落有致的间歇，每一个单词似乎都是从黑暗里精挑细选出来再排列成行。他在吐字，嘴唇却几乎没动，像含着一片叶子，同时又不想叶片受到损伤。

“我本以为你和我——作为两个世界的愚蠢赎罪者——不会有什么差别。”斯内普自言自语似的低声叙说。“但是看看你的多管闲事的老管家，你的鲁莽的神奇小子，你的天真单纯的外星人朋友……”

男人转过脸来，看着蝙蝠侠。他的黑眼睛晦涩难懂，倒映着蝙蝠侠的面孔。他无比认真但又不无妒忌地打量着布鲁斯·韦恩，一寸一寸，最后却归为心甘情愿的平静。

“我想你做得比我要好，布鲁斯·韦恩……我想你生命里有这么多你在乎而又在乎你的人，我想你或许远比我要值得拥有这些。”

“你有我的记忆。你知道我的人生——那可笑又一无所有的过程:我叫它‘过程’，因为它还配不上叫人生历程……我失去了关系亲近的人，失去了我的信念，失去了我的名誉，失去了我的地位。”

“当然你可以说是我的懦弱让我自找苦吃——或者唾骂我根本是活该。”

“多可笑……老蜜蜂只企图教会他安在食死徒和凤凰社中的双面间谍关心自己认识的人，重复着爱能拯救一切，可惜，我从来不相信。我想你也许能明白老蜜蜂的这一套，你能够找到你自己的信念处理好你身边的关系不去做一个懦夫可是——”

他越说越快越说越轻，到最后耳语一般的句子已经难以听清。然后，突然地，他语速慢下来，冰冷的愤怒攀上面庞。

“……可是，愚蠢的、不可救药的你现在在做什么?”

布鲁斯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你愧疚于没能救下你的儿子。”斯内普轻声说，语气充斥着蛇类的阴狠。他此刻半点也不像蝙蝠。“现在他大概是回来了，你希望他能在你的引导下走向更加正确或者更加值得他走的道路。你躲在阴影后面，用你面对罪犯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你没能陪伴着成长——说这话真是让鄙人恶心——的儿子，这就是你的所作所为?”

“我努力过。”布鲁斯的肩膀徒然坍塌下来。他看上去更加像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格外疲倦、伤感，但奇怪地又有几分坦然。“我真的努力去救他了。但我没能——”

“你以为你儿子会怨恨这个?”斯内普不耐烦地打断，咄咄逼人地嘲讽。“你以为你儿子是一岁小孩——要是他真怨恨这个那他连婴儿都不如——会揪着你无能为力的事情不放?”

连刚出生的波特都不恨他父母！

“你的上一位神奇小子把枪口指着所有罪犯，重点围绕你的阿卡姆‘粉丝团’。布鲁斯。”斯内普第一次喊了蝙蝠侠的名字。“你真的不明白吗。”

蝙蝠侠脸色苍白，挣扎了一下，又颓然地闭起了眼。

他明白。

杰森只是怨恨他，为什么不为自己报仇。

可是他该怎么告诉这个孩子，他其实同样在这件事上……也真的努力过。在雨中。在戈登的枪口下。掐住小丑的脖子。看着那双疯癫的突出的眼球。耳边是疯子逐渐发不出来的尖笑。心里想着，如果就这么收紧双手——或者就这么把手上这颗脑袋狠狠敲在地上——他的罗宾——他的孩子——他的杰森……会不会多少能够，得到少许安慰呢?

没有人知道，护目镜之下曾经渗出过泛咸的积水。

他又该怎么说得出口，每晚他都看着玻璃中的制服，他在恐惧毒气中看到的情景又多了一场，他把杰森留下的书都收在他的保险柜里，他曾经因为这个孩子的逝去险些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啊？

他真的曾经试图跨越界限。但是很绝望地，在哥谭，小丑更像是杀不死的。而他也确实不能够一错再错……他不能，他也没有这个权力杀了他们每一个人。他这才收手，守着自己的半截坟墓，做一只比以前更为可怖的蝙蝠。

超人知道。提姆知道。阿尔弗雷德知道。

可是……杰森不知道。

从他的角度看，他的养父就是在他死后完全忘了他。

“附带一提，你的儿子精神状态颇有些偏向一株曼德拉草:他不太对劲。”斯内普收了那种阴毒的状态，平和地提醒。“鄙人怀疑是复活的药剂会干扰神智。你最好打听清楚，以便我前去采样研究解毒剂。”

布鲁斯沉默着。他弯着腰，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击垮了。斯内普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男人从瘫坐，到一点点直起脊梁;像一把曾折断的长剑，伴着令人牙酸的声音被缓缓掰直。他看着蝙蝠侠该有的样子回到男人身上，看着他变得冷硬、阴沉、坚不可摧。

“最后一句——来自您相似灵魂的好心提醒。”

斯内普挥舞魔杖为两人愈合伤口，视线与蝙蝠侠交汇，两只大蝙蝠对视着，却不再剑拔弩张。

“你的小鸟比起所谓的蝙蝠侠可能更关心哥谭的花花公子，他们甘心继续追随你，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见鬼的超级英雄蝙蝠侠……”

——而仅仅因为你是你。

考试将近，暂时停更。

谢谢诸位看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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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