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荒谬。
齐春江想要直起身,嗡嗡作响的大脑却让这个举动变得无比困难。
他像个生锈的人偶,艰涩地抬起头,朝向说出那番话的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人坐在凳子上,半只胳膊搭在了台面上,一副提不起精神的样子,连目光也懒得看过来。
“你太大惊小怪了。”
他说。
齐春江彻底冷下了脸。
“我大惊小怪?这难道不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吗。”
他死死地盯着齐月夜,像是想起了什么,眸光涣散:“就因为别人一点点的冒犯,你就直接要了人家的命……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一个人转的,齐月夜,绝对不是。”
“那可说不定。”
对方还是油盐不进的模样,说出来的话也气得人快要吐血:“你怕什么,退路我都想好了。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把我举报给那什么虫权保护机构,到时候我来吸引火力,你就可以趁机跑路了。”
齐春江握刀的手有些发抖。
这种情况只在上辈子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出现过。身为前线侦查员,如果在别人都没指望过你能活着回去的前提下,连自己手上的武器都拿不稳,那就彻底沦为炮灰了。
所以他成了那一百个侦查员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而这一次,当齐月夜说出这种分道扬镳的话时,他的手再一次抖了起来。
“那你怎么办啊……”
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
齐月夜终于把视线落到他身上,半晌没说话。
“这不是有条现成的路摆在面前吗。”
青年慢悠悠地说,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担心。
他没明说那条路是什么,齐春江却懂了他的言下之意。于是握紧手里的刀,换了个话题。
“克里斯到底是谁?为什么雇你杀他?”
齐月夜盯着他手里的刀,慢吞吞地开口道:“好像是他的未婚夫……还是未婚妻来着?反正就是这么个关系。克里斯因为精神烙印的缘故杀不了人,只好委托我帮他动手了。”
“……”
见齐春江还是沉默,他继续说道:“你不知道什么是精神烙印吧?这玩意儿和上辈子的思想钢印差不多,都是骗人去送死的把戏——”
“——我知道。”
齐春江打断了他的话,放下了手里的刀。
“那你让我来这儿的意义是什么呢?”
他看着手上干净的未染血迹的一次性手套,平静地说:“你应该找你的雇主来解决这些问题。听上去他是个大人物,毁尸灭迹的效率肯定比我高。”
“哦。我没想起来。”
“……”
齐春江强压住想把刀朝他脑袋扔过去的冲动,阴沉着脸,站起了身。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喊我过来,你知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
“会怎样?”
“一个雄虫死了,上面绝对会把这里搅得翻天覆地。”
看着对方还是一副‘那又怎么了’的无所谓态度,齐春江不由得加重了语气,冷声道:
“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外出访问,你以为还像之前那样?只要稍微一排查来公馆的人员名单就知道,你和我都会被揪出来!”
齐月夜却是笑了起来。
“怕什么。只要逃得快,不被抓到不就好了。”
他的笑容犹如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却又带着一股诡异的非凡魅力,令人难以将视线从那张脸上挪开。
“这里别的不怎么样,能藏人的地方是真的多。光是帝国就占据了107个星系,被贵族划分为私人星区的数量也有上千个,里面的星球加起来更是多如牛毛,而且绝大部分都能容纳黑户……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青年像一条毒蛇般蛊惑道。
……意味着什么?
齐春江不愿、也不敢去想,面无表情的脸庞看不出一丝情绪。
齐月夜却替他说了下去。
“这意味着,只要找对了门道,我绝对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被抓住。”
他朝齐春江灿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说起来,我还没去过联邦呢。”
——
齐月夜才不应该去联邦。
他最该去的地方是监狱。
但齐春江看过类似的新闻。曾经有一名雌虫当街殴打了一位高贵的雄虫阁下,随后等待他的是比坐牢乃至死亡更可怕的惩罚。
他被彻彻底底地扭曲了认知,变成了半个植物人那样的存在,只会傻笑着听从雄虫的指令,被踩进泥塘里也只会殷勤地替对方舔着鞋子。
望着新闻里第二天就被拉出来展示的、据说是按照受害雄虫的意愿进行处罚后的凶手,齐春江完全无法将这个毫无尊严地被拴上链子、像条狗一样游街示众的雌虫,和此前凶手身份背景中那位锋芒毕露前途远大的远征军士官联系在一起。
他更无法想象换作是齐月夜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光是打了雄虫就落得这种下场,那杀了雄虫又会怎样?
还一连杀了四个?
齐月夜真的还有机会去监狱吗?
哪怕真到了那个时候,他用‘雄虫’这个身份作保,但得罪的大人物有那么多,背后的家族亲信怎么可能饶得了他。
往最好的方面想,也就是落得个与那位失了智的雌虫差不多程度的下场罢了。
“……你怎么了?今天一整天都看你魂不守舍的?”
他突然被从前途无望的幻想中叫醒,笑容略微僵硬。
“没事……你昨天检查的医疗舱怎么样啦?”
医院的灯光把周围的物件都镀上一层冷色调的滤镜。阿兰稍稍凑近了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有什么可说的,不还是老样子嘛。”
他耸了耸肩,手里拎着串钥匙晃来晃去:“从战场上下来的还有什么好货。不是被主炮融化的岩浆烧得连开机都做不到,就是被行星碎片砸得功能缺失。屁用没有,还占地方。”
“……也不能这么说,好歹也是上头专门用飞船送过来的,总能派上点儿用场。”
“那你真是把那群废物想的太好了。”
钥匙被阿兰晃得哗哗作响。他靠在台面上,支着脑袋看着面前忙碌地整理资料的亚雌好友。
“说什么虫道主义援助、废旧物资再利用,傻子才信这个。那些贪得无厌的资本家根本不会在乎普通虫的死活。
“他们愿意从手指缝里漏点星币出来派遣飞船运货,单纯是因为机械的回收处理费用远远高于运输费罢了。
“而且……”
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嗤笑:
“在战场上,要么不受伤,要么直接去见虫母,哪有什么用医疗舱的机会。这堆废铜烂铁还不如当个棺材用,说不定还能给医院创点收。”
虽然那些贵族老爷们也不在乎这点钱就是了。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和正儿八经通过对外招聘进来的齐春江不同,从别的‘渠道’来到这家医院的他,阿兰深谙上层贵族那些利益勾结的弯弯道道。
那些所谓的公平竞争、因果报应、努力就有希望……也就没去过帝星的好友会相信这些东西。
但凡上过星网,看过那些五花八门的社会新闻报道就该知道,正是制定了法律的那群既得利益者,他们违法犯罪的次数最高。
不过,这颗星球的基建并没有富余到联通星网的地步,伟大的霍尔曼阁下对于自己财产中最微不足道的一隅显然不怎么关心。每年从这里洗白的流水金额完全比不上那些发达星球,完全是任其发展的可有可无态度。
所以,身为黑户的好友并没有机会接触星网。
阿兰也不想告诉他这一点。
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让他保护一个亚雌完全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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