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
亚雌好友望着他,眼睛纯净如羔羊。
“我昨天清点了一下库存,好多药剂都不够用了,尤其是?型神经毒剂和拟态仿真剂,虽然它们不常用,但总归是有备无患。”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下去。
“再过几天风暴潮也快来了,到时候好几个月都不能出门。这些药剂的存量根本不足以支撑到灾害结束,如果碰上什么意外,责任一定会落到我身上,我不想失去工作……
“……所以,可以拜托你,你可以想点别的办法,出城找点幽光鳞吗?”
好友不好意思地说,脸微微发红。
“好啊。”
阿兰直接一口答应了下来。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了。”
齐春江还是一副难为情的表情,脸颊红扑扑的:“现在想要出城应该很麻烦吧,毕竟霍尔曼还在这里……”
“没事,我有办法。”
隔着前台,他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也扯出了一个安慰性的笑容。
“我在这儿待的时间可比你长,路子也比你熟。封控最严的也就是公馆附近的几个街区,饶点远路就能搞定啦。”
阿兰说的十分轻巧,似乎对于他来说,突破层层封锁去到城外很容易的样子。更别提墙外那群狰狞暴戾的异兽,想要制伏它们,至少齐春江在缺乏武器的情况下根本做不到。
但阿兰就可以。
或者说,绝大多数的成年雌虫,都可以轻松解决那些动辄两三层楼高的巨大野兽。
见识过阿兰原型的齐春江,并不担心对方会在采集过程中受伤。
他害怕的是另一点。
“阿兰,这是还你的营养剂。”
齐春江从下方抽屉里拿出了五管巴掌大的、金属包装的物什,递给了靠在柜台边上的雌虫。
“你记的还真清楚……”
雌虫嘟囔着,拎着钥匙的左手伸了过来,从齐春江摊开的手中接过那五管营养剂。
“……我离开的这几天,你照顾好自己,要是有谁招惹你,你不必和他们客气,该动手就动手。实在不行,就等我回来,我替你收拾他们。”
“嗯,谢谢你,阿兰。”
齐春江竭力掩饰住内心的忐忑,微笑着附和雌虫一个接一个的话头。在度日如年的漫长对话后,终于得以用僵硬的假笑送走了对方。
他实在是一个很卑劣的人。
望着好友大步流星的背影,齐春江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翻找那些需要被处理的东西。
个人档案信息表。
里面有齐月夜,销毁。
述职报告。
关于药剂的不正常缺失可能引起怀疑,销毁。
指纹录入系统。
造假容易被发现,删除。
……
他的手有些抖,做事却很麻利。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个名叫‘齐春江’的亚雌,已经从这间信息滞后、缺乏资源的医院里消失不见了,连同名字也完全泯灭在数量了了的医院员工里。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有些感谢医院里那些对于工作极其不上心的前同事们。他们的疏忽职守给了他很多可趁之机。
脚边立柜的柜门已经翕了条缝,蓝幽幽的微光像鬼火般照亮了里面。
齐春江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眼四周。艾伦和汤姆正装模作样地杵着扫把,站在角落里眉飞色舞地传递八卦;本该在前台值班的尼科拉,正倒在等候室的长椅上呼呼大睡;就连平时缺勤次数最少的伯格,此时也对着镜子专注的摆弄着自己脸上的妆容。
时机正好。
他扯了扯紧贴皮肤的手套,弯腰将柜子里装得鼓鼓囊囊的黑色垃圾袋提了出来,灵活地打了个结,彻底将微微蓝光遮盖在了生物基塑料袋里。
齐春江就这样拎着它,光明正大地路过稀稀拉拉的几名医院员工,不紧不慢地离开了医院。
不论社会如何发展,科技如何进步,世界观再怎样离谱,总有些东西是恒久不变地存在于任何世界。黑与白之间,总会有些暧昧不清的灰色地带。
而现在,齐春江再一次踏入了这个怪圈。
纵使他再怎么想要避免,命运却嘲弄般推搡着他重操旧业。
“你终于来了,真够磨蹭的。”
青年以一副没骨头的姿态窝在破旧沙发上,似一束倾倒的香雪兰。身腰纤细,露出的两条腿又细又白,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柔美。就连抱怨的话也说的如撒娇一般。
哪怕是在这座城市的地下,暗无天日的金属管道里,肮脏杂乱的环境也没能扯下齐月夜那层欺骗性极强的皮囊。
齐春江的目光从铁皮屋顶上滴滴答答落下的水滴,移到齐月夜眯着眼睛的脸上,面无表情地往那人身上抛了一把钥匙。
齐月夜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就听钥匙砸在沙发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就到手了?你偷东西的技术可以啊。”
他夸赞的语气在齐春江听来格外阴阳怪气。
齐春江的声音像是淬了层冰:“赶紧把钥匙给克里斯。今晚的船票,现在出发还来得及。”
“行吧行吧。放这儿就行,我和克里斯说起过这里。”
齐月夜磨磨蹭蹭地站起身,又慢条斯理地打了个哈欠,懒散的样子简直令人恨不得狠狠踹他两脚。
“别摆出一副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嘛,就是因为你老是这个样子,那些虫子才不喜欢找你。”
“我不需要谁来喜欢我。”
齐春江冷淡地说。
闻言,齐月夜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就听叮零咣当一阵响,他开始从那些垒得跟垃圾堆一样的个人生活物品里挑拣出值得带走的玩意儿,选中了就随意地往地上的帆布袋里一扔,完全不担心会不会磨损摔坏。
因为知道齐月夜就是这样的人,齐春江什么也没说,像个雕像一样漠然地站在门口旁观。
在这间狭小又潮湿的房间里,他被迫和齐月夜共处了大半年的时光。地方是他找的,地处偏僻,无人问津,连房租都省了。里面的东西全是齐月夜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因为工作还有别的缘故,他一直没心思管。今天看来,齐月夜倒是往这里捣鼓了不少东西。可他又不工作,也从未找过齐春江要钱,这些东西的来路想就知道不是什么正当途径。
事到如今,齐春江也无话可说了。
如果早知会沦落到如今这副田地,当初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地祈祷能够重来一世。
齐月夜这样的人也不该重返人间。
地狱才是他们的归途。
“走吧,还是你领路。这地下街本来就七拐八拐的,你还要选个最绕的住下,我可记不住。”
不过片刻,齐月夜已经收拾完了行李,拍了拍手朝他说道。
“……”
齐春江没吭声,抬脚就要往外头走。
齐月夜在后面不满地叫住了他:“你倒是帮我拿一下行李啊。”
“……”
齐春江面无表情地转过身,看也不看两手空空的齐月夜一眼,大步流星地几下来到对方身边,一把拎起袋子就走。
入手的重量出乎意料的沉,以至于他拿起时一个踉跄,险些没把上衣内兜里的药剂摔个稀巴烂。
“噗——哈哈哈,你好菜哦。”
齐月夜不出意外地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齐春江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也懒得再对牛弹琴,沉默地往外走去。
这条勉强供两人并肩通行的地下管道里,潮湿阴冷的水汽几乎黏在了皮肤上,随着呼吸流窜进体内,连胃袋里都是沉甸甸的湿冷感。
金属材质的地面踩上去咣当作响,声音在蚯蚓般弯弯绕绕的道路里层层回响。
一个步伐沉重,像个前路茫茫的疲惫旅人。
一个脚步轻快,如同无知无畏的孩童。
“……叫人直接来这里,你也不怕出事?”
“不用担心,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行进着,疏离又无交集,转眼就隐没在锈迹斑斑的钢铁拐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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