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他这辈子都没来过这种地方。

站在这条废弃下水道的入口,光是看着黑黢黢的洞口就让他产生出一股恶心感。

下午时分,天空依旧是金属品的惨白色,一点儿没有斜阳黄昏的影子。

没有行星防护罩的星球就是这个死样子。

那些无处不在的辐射颗粒每时每刻都在辐射这颗星球上的所有虫。待久了不是患上辐变症就是基因降档,难怪愿意来这儿出外勤的虫子,哪怕面对丰厚的额外补助,也相互推诿不愿前往。

然而,当听闻有雄虫将要去那儿的时候,这群虫子又立马换了副嘴脸。

一想到往日那些一个个一本正经的权贵名流,一见到他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所露出的殷勤模样,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下水道也没那么恶心了。

好歹比那些摇尾乞怜的狗看上去更顺眼。

他深吸一口气,脸色苍白地走入了杂草丛生的废旧洞口。

脚下是不出预料的黏腻感,堆叠的淤泥让他难以迈出下一步。他感到有些难以置信,都星历327年了,居然还有这么原始的下水道。

配备几个资源转换装置是会死吗?

眼前这个应当只存在于旧历年的下水道,让他对自己未婚夫的傻逼程度有了新的认知高度。

那些流入雄虫手里的钱财,想也知道全都花在了花天酒地上面。

难怪会被那个亚雌花言巧语地骗走了一半财产。

他皱着眉头继续往里走。

按照约定的顺序,走到尽头左拐,然后第三个洞口拐弯,接着顺着右手连续转三次,最后在三岔路口往下直走到底。

凭借良好的记忆力,他成功记住了亚雌口中的交接地点,即那只虫自称的‘居住地’。

昏暗的管道中,那张异常貌美的脸在脑中一晃而过。

哪怕一向讨厌亚雌的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亚雌确实好看极了。即便是放到权贵遍地的帝星,也实难再找出比他更漂亮的虫子。到了这种程度的美丽,已经成为了一种稀缺资源,对方完全可以借此索取更多。

所以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亚雌会出现在这种低级星上,住在这种地方。

如果不是为了彻底解决那桩讨厌的婚约,哪怕提前注射了强效消辐针,他也绝不会来这种地方。

随着行进的愈发深入,偶尔能碰见几个零星散布的拾荒者也消失不见,只剩下越来越糟糕的环境和潮湿得令他窒息的水汽,将他整个包裹其中,没有一点喘息的余地。

他决定等回去就把身上这层衣服全扔了。

一想到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他就气恼地咬紧了牙关。恨不得时间倒退回前几天,在那个亚雌说出‘那就来我家呗’时当场即刻否决。

‘这有什么,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亚雌白玉般的脸庞被他的话熏陶出精致的笑颜,笑嘻嘻地看着他道。

‘……你这样的虫子还真少见。就这样把你哥哥推出去当替罪羊,你都不愧疚吗?’

在那间临时落脚的卧房里,他假装随意地提到。

唇红齿白的亚雌朝他投来一瞥:‘所以说,大家都一样。你不也想要杀死自己老公好独吞他的遗产吗。’

‘老公’?

什么意思?

他有点困惑,但面上依旧撑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老公是哪里的乡巴佬称呼,他是我的未婚夫。而且,如果不是因为精神烙印的缘故,我早就自己动手了。’

‘都差不多啦。’

对于他的否定,亚雌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层叠的床幔遮住了对方纤柔的五官轮廓。

‘与其纠结这些,还不如谈谈之后怎么毁尸灭迹的事儿。’

‘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吗?’

‘是谈过,但之后怎么办呢?’

那双穿着宽松长裤的腿在床边晃来晃去,毫无优雅可言的动作看得他直皱眉。

‘我骗齐春江来处理尸体,然后趁机举报他,让他替你去死……嘴上说的容易,但他被抓到后一定会咬死是我做的。

‘你倒是成功隐身了,我怎么办呢。跟着坦白是你指示我做的?那些帝星上的有钱虫们,真的会听取一个从小在边缘星长大的我的指控吗?’

那声音像某种奇妙的乐器,钻进他耳朵里时带来古怪的瘙痒感,令他感到格外的不自在。

忽略那些听不懂的指代词,他发出一声轻哼:‘那你想怎样?我都让给你一半财产了。’

闻言,亚雌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那是我自己凭本事赚来的钱。’

‘……你说是就是吧。你的意思是?’

‘只要不被抓到,就是死无对证。我必须赶在齐春江举报我之前,先一步跑路,你明白吧?’

他注意到亚雌从来没喊过‘哥哥’这个称呼,即便那个哥哥即将被他推入深渊。

他颔首道:‘我明白了。我可以为你提供一只单虫小型飞船,没有录入中央系统,不会查到行驶记录。’

亚雌的语气里满是怀疑:‘不是,大哥……你真觉得一个从垃圾星逃出来的难民,会知道怎么驾驶飞船吗?’

对方似乎很不高兴,连一直晃个不停小腿也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补充解释道:‘飞船一般都配备了自动巡航驾驶系统,有固定的线路。你只需要躺在座舱里,什么也不用做。’

‘行吧。那我继续说了。’

那双腿又晃悠了起来。

‘虽然在他和尸体共处一室的时候被逮住效果最好,但为了我——还有你的安全考虑,我建议等他把尸体处理完,给我留够跑路时间,你再去检举会更好。’

说话间,亚雌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如同魔鬼在低语。

饱受边境综合症折磨的难民才没有能力拥有这样一口牙齿。

已经看穿对方关于身份的谎言的他,选择了微笑着附和。

‘你说的对,我该怎么做呢?’

‘很简单。’

一只手拨开了薄纱床幔,露出里面虫子那油画般的容颜,看得他恍惚一瞬。

‘我会让他把尸体藏进他工作地点的医疗舱里,到时候再把钥匙转交给你,理由是你会帮助我们进一步毁尸灭迹,然后嘛……’

亚雌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早早跑路的我应该已经在某个荒芜星上了。至于你,不管是直接杀去医院把齐春江抓起来,还是干脆连同我也交代出去,那时候的我都不关心,随便你。’

他讶异地挑了挑眉。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可是互帮互助的共犯,我哪里可能把你供出去。’

‘随你怎么说吧。’

造价昂贵的纱缦被亚雌无所事事地摆弄着,连同那张漂亮得难以置信的脸,也随着纱帐的移动不时隐没在朦胧的阴影里。

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他盯着这只过于放肆的平民虫子,目光从对方浓得如墨一样的头发,落到因为躺平而翻折开来的衬衫,露出一截韧滑的腰,透着青春的肉色。

他破天荒地提议道:

‘你要不要跟我走?’

‘啥?’

亚雌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变态:‘不是都已经说好了吗,我可不喜欢你们这样的。’

‘我也不会喜欢亚雌!没有雌虫会喜欢!’

他的脸颊染上薄红,恼火地强调道:‘我可是为你好,荒芜星天天都在打仗,哪是你这种亚雌待的地方。’

亚雌发出一声嗤笑:‘说的好像跟你走能好到哪里去一样。’

‘当然会好得多。’

他难得认真地说:‘跟我走,我会尽量保护你。你也不必担心你哥哥会告密,我完全能够凭借被害雄虫亲属的身份,找关系让他死在审讯室里。’

‘……’

那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怕对方不相信,他接着补充道:‘我名下有几个星区,有些环境还不错,你可以任意选择你喜欢的星球,我保证不会有虫子来打扰你。’

‘哦,是吗。’

对方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如果你不喜欢一个虫待着,那跟着我去帝星也可以。’

他难得为一个亚雌考虑这么多,一边想一边说道:‘我在那儿有处庄园,你也可以待在那里。只是不要擅自出门,帝都虫多眼杂,万一出了什么事,我——’

‘行了行了,跟着你还要躲躲藏藏,和下水道的老鼠没两样,我才不干。’

亚雌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侧过脸盯着床柱上的雕花打量,白腻的肌肤在灯光的照射下呈现出丝绸般的珠光。

好意被拒,他冷下了脸,连声音也冷淡了起来:‘为什么?我可是为你好。’

‘不要。’

‘你只是一个亚雌。就连高等级的雌虫去荒芜星也可能会死,更别说你了。’

‘反正不要。’

‘你肯定没见过战争是什么样子。边境向来不太平,各式各样的能量武器一上场,连带着地表都会蒸发掉,你又不能虫化,跑都没地方跑。’

‘都说了不要了。’

‘…你会死的很惨。’

‘死也不要。’

‘……’

回忆戛然而止。

周围令虫窒息的气味再一次令他想起了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他恼火地咬紧了后槽牙,挥之不去的潮湿水汽更是让他感觉皮肤都快溃烂了。

他已经给过对方机会了。

虽然一开始他就没有说实话,但在最后他还是给了亚雌一个机会。

一个活命的机会。

这都是看在那张脸的份上。

能从这种烂得要死的偏远星球一跃去到中央星系,远离行星风暴和星盗肆虐的威胁,是多少低等虫子一辈子都求不来的机会。可那个空有美貌的亚雌一点都不知道这机会有多难得。

他这辈子也就发过这一回善心,却被拒绝了。

“那就别怪我了。”

他喃喃自语,模版化的微笑再度浮现在脸上。

莱维斯顿的家族格言,是‘不要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虫’。

再没有比冷冰冰的、不会说话的死物更能保守秘密的了。

身为莱维斯顿的继承虫,他在还是一颗虫蛋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算算时间,那艘飞船上的定时炸弹应该开始启动了。想必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亚雌,很快就会随着爆炸化作宇宙间的尘埃。

真是活该。

他嫌恶地拾起放置在显眼位置的钥匙。亚雌那副过于缠绵的眉眼再度从脑海中一晃而过。

只可惜了那张脸。

他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钥匙。冰冷的金属棱角隔着手套,硌得他手心发酸。

得快点去收尾。

赶紧结束这一切,让一切回归正轨。

这种讨虫厌的地方,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在从不见天日的下水道中走出来时,他满心都在打算该怎么让一切看起来毫无破绽——最重要的是,不要和他扯上关系。

直到——

“——克里斯是吗?警备队接到举报,你涉嫌谋杀霍尔曼阁下,跟我们走一趟吧。”

几乎是前脚刚踏入主城街道,下一秒他就被身着黑色制服的守卫们团团包围。为首的虫子高大壮硕,面色凶恶,竖形瞳孔带着虫类特有的无机质感,正冷冰冰地锁定住他。

他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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