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一声极轻、极短促的笑声，突兀地在压抑紧绷的会议室角落响起。

争论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愤怒中的艾迦。

他们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僵硬的脖颈一寸寸转向声音来源。

阴影里，沈砚不知何时站直了身体。

他脸上没有任何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漠然，只是很专注看着一个地方。

——艾迦

沈砚那双总是不起什么波澜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对方因为忿忿不平而发亮的眼睛。

那里流转着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

沈砚发自内心感觉到了一股喜悦，和他第一次摸上剑的心情一样。

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愉悦，无法抑制地从他眼底深处涌出，蔓延至微微上扬的唇角。

那笑容很淡，却异常真实，冲散了他周身惯有的疏离与冷冽。

他看到了。

看到了艾迦眼中为他燃烧的怒火。

感受到了那份毫无保留的、替他感到的忿忿不平。

在修真界，他一开始只是仙二代的跟班，能不能活命都不确定。

也没有人教导，只能在其他人的后面不停观察他们的招式，他们心情好就随口说了几句。

后面好不容易靠着剑术进入了宗门，但还是因为妖族的血脉被处处提防。

他的价值被反复衡量、利用、争夺，却从未有人像艾迦此刻这般。

仅仅因为他本身被忽视的意愿，就为他愤怒。

不是为了他的力量，不是为了他的身份，甚至不是为了所谓的“保护”。

仅仅是因为——他们不该这样对他，没有在乎他的意愿。

这种感觉……新奇，温暖。

沈砚的笑意加深了，反而是那些雄虫更加焦急了。

他们有点摸不准沈砚的意思，也怕刚才是不是有点得罪对方。

空气死寂得可怕。

方才还参与讨论沈砚归属的雄虫们额角渗出冷汗，喉结滚动，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是在老虎底下拔胡子。

那位站在前头的迈斯更是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昂贵的丝绸礼服摩擦出窸窣的声响。

“阁…阁下？”他干涩地开口，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谄媚，“您觉得…方才的提议是否…”

“是啊，是啊，阁下的意愿是最重要的。”

“我们会尽力为阁下做一切的。”

无数的虫仿佛忘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急切的扑上来。

沈砚抬起眼，目光扫过一张张紧张或贪婪的脸，最后落在不远处艾迦紧握的拳上。

他无视了军团长不善的眼神，在其他虫惊讶的表情下靠近了艾迦。

“雄虫阁下，你这是？”

安德尔的脸色变得铁青，话里话外都是要他注意自己雄虫的身份。

“如果你太过劳累的话，我马上叫士兵帮你收拾好房间，剩余的您可以之后再决定。”

暗暗在某些字眼上加重了读音。

看着其他虫露出了然的表情，不管他们内心是怎么想的，但为了不得罪雄虫阁下都只能应和。

因为没有一个雄虫会想要和雌虫牵扯上的，更何况是高等级雄虫。

安德尔他松了一口气。

在这群老家伙们面前展示对于艾迦的在意，对于沈砚还是艾迦都没有什么好处。

沈砚的身份太过于特殊了，已经可以想象到之后对于他的种种评价。

“虫族的未来”、“虫族的奇迹”

他的未来不出意外将是虫族的顶端，和艾迦不会有什么交集。

沈砚没有看那些虫族，只是将指尖轻轻掰开艾迦紧握的掌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声音低语：

“别气，为这些…不值当。”

“艾迦。”他唤他名字，正式看着这个虫。

满腔的忿忿不平被这突如其来的话语。

和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开心弄得一滞，艾迦的耳尖不受控制地染上了一抹薄红。

“放肆、放肆。”“安德尔这就是你教的儿子吗！”

“怪不得你不让雄虫阁下回主星，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雄虫们的脸色彻底黑如锅底

——他们精心找到的“帝国瑰宝”，应该在上流的聚会中与同一个层次的雄虫交流。

而不应该靠近粗鄙的雌虫。

那些只会用蛮力的家伙会带坏阁下的，这是践踏雄虫的尊严。

而且就算阁下想要雌虫也不应该选安德尔家的雌子，还是一个毛头小子。

没有军衔、也没有什么财富，而且根本没有接受过专业伺候雄虫的教育，根本不懂得让虫开心。

自己家族里的雌子不知道比他好多少倍。

迎着雌父那张铁青的脸。

“阁下只是一时走错了路，不必大惊小怪。”

明明已经快要压制不住怒气却还要为沈砚找一个台阶下。

其他虫不善的目光，视线牢牢锁住安德尔父子的身影。

现在情势调转，他们成为了所有的矛头，毕竟雄虫阁下怎么会错呢？

雄虫阁下怎么会和无权无势的雌虫在一起呢，这一定是对方的勾引。

最后，沈砚站直身体，第一次正面迎向所有目光。

那瞬间，无形的威压如潮水般弥漫开来，并非雄虫信息素的甜腻引诱，而是纯粹剑意带来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锋锐与沉重。

那些的家伙闭上了自己的嘴巴，他们意识到了自己惹恼了沈砚阁下。

一边惊惧于雄虫精神力的强大，要知道他们也是雄虫，压制他们的难度比一般雌虫还大。

这让他们更加确认了对方的等级不止S级。

另一方面沈砚刚刚的行为明里暗里都是对艾迦的维护，这又让他们愤恨不已。

“刚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

沈砚的声音不高，却能清晰传达到每一个虫族的耳边，

“现在，我郑重回答一次，我的答案——”

所有虫的耳朵都翘起来了，这是决定主星未来局势的争斗。

沈砚的唇角，极轻、极快地向上弯了一下。

“我不同意！”

艾迦也跟着这点笑意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却足以让沈砚清楚看见。

一人一虫仿佛忽视了外界，只是单纯心情好。

艾迦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近乎“欣慰”的情绪

——看啊，这个强大到让整个虫族都失语的家伙，居然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还有他居然也说了我之前拒绝的话。

这算不算天道好轮回。

这认知带来的隐秘满足感，压过了所有被冒犯和觊觎的不快。

但随着沈砚的话，现场不可避免陷入了僵局，他们每个虫的诉求都不一样，那不是一下子可以改变的。

有虫想要他早点回主星，有虫想要他晚点回主星。

就在这时。

主位上的安德尔缓缓靠近。

他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射出深沉的阴影，脸上的表情很凝重，看不出什么想法。

他没有看其他虫，也没有看艾迦，而是把目光落在了沈砚的脸上。

又好像是透过他在看其他虫，视线尽头是无边的星空。

“阁下，这个决定不是什么小事，我们应该考虑得更周全一点。”

安德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这句话瞬间打破了僵局。

其他虫好像找到台阶一样，纷纷应和，“是啊，是啊，这不是个小事，阁下要考虑清楚一点。”

“当然不管阁下考虑的结果是什么，我们都会遵从的。”

他们当然不舍得放开沈砚这一只大鱼。

如果不是被安德尔阻止了估计会跟上白蔷薇的军舰，临走之前还想多派几个雌虫来照顾。

不过这些都被阻拦了。

甚至看那种热情程度，如果不是还有理智的话，他们估计会亲自照顾。

就在沈砚也准备跟着艾迦离开时安德尔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精准地钉住了封无羁的脚步：

“沈砚阁下，请留步。”

他忽视了自己的孩子而是把话题转向了雄虫，

“能不能跟我来一下办公室，我们…单独谈谈。”

空气瞬间再次绷紧。

艾迦刚刚松开的拳头下意识地又握紧了，担忧地看向沈砚。

“雌父，我们······”

“我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或者说我根本不能对他做什么。”

那个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雌父······”

艾迦喃喃自语了几句，安德尔却只是把手放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

沈砚也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即转身，平静地迎向审视的目光。

“好。”

他应道，声音听不出波澜，率先迈步走向那扇象征着元帅绝对权力的厚重办公室门。

只剩下艾迦流在原地，他们都不允许他跟着，为此安德尔还专门留下虫来看着艾迦的行动。

他只能看着那两个同样气场强大的身影渐渐远去。

“你要和我谈什么，需要专门避着艾迦？”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疑问，清晰地回荡在安静，除了他和安德尔以外没有其他虫的办公室里。

刚刚他才看见对方把所有虫都清除出去了。

甚至连屏蔽器都开了好几个，这种小心谨慎的态度不禁让人怀疑对方的目的。

对方只是安静沉思了一下，就吐出来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你的来历，沈砚，你不想回去吗？”